夏建丰 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 2025年10月10日 00:01 上海
一、水灾
种田是靠天吃饭。在里陂上村,旱灾不常见,水灾是常有的事。水灾能使粮食减产,能使交通中断,能造成生命和财产的重大损失。
一、粮食减产
水灾能使里陂上村的粮食减产,造成一定的财产损失。
我们到农村的第一年,割稻开始不久,就下起了大雨,不能出工了。老天爷给我们放假了,我们知青和村里的年轻人高兴地聚在一起,打扑克牌消磨时光,等待天气放晴以后再下田。中老年村民则在家里打草鞋、编斗笠。在他们看来,打扑克是浪费时间。
过了几天,大雨依然没有停,开始涨水了。大水漫到了里陂上那些地势低洼的稻田里,村民紧张起来了。我看见村民周恩绍穿戴停当,正准备出门,便问他:“还在下雨,难道队里要出工了么?”
恩绍说:“没有出工。我要到田里看一下。”
我连忙说:“等我一下,我也去。”
我穿戴好蓑衣斗笠,扛着镢头,跟着恩绍,冒着风雨出门,查看水灾的情况。
稍微高一点的稻田里,只有稻穗露出了水面,在流水的冲击下痛苦地摇晃着,好像在叫我们去救援。远处低洼的稻田里,黄澄澄的水稻不见了,变成了一片白花花的水面,在风雨的吹袭下现出一道道的波纹。恩绍在风雨中大声地说:“这该死的楼板漏了这么久,也该停了吧。”他说的“楼板”即天花板,指的是天,“楼板漏”就是天下雨了。村民忌讳诅咒老天,总是用“楼板”来代替。过去在书上读到,中国人有“避讳”的传统,在里陂上村算是亲身体验到了。
我突然发现,风雨如晦中,水面上好像有一只小船在慢慢移动。这怎么可能呢?整个鹿冈公社一百六十多平方公里的范围里,似乎连一只船也没有的。恩绍大声叫起来:“哎呀,队里的禾桶飘走了!”原来那是一只空禾桶,在水中浮了起来,远远望去就像小船一样。村民按照老习惯,把脱粒用的空禾桶留在没有割完的稻田里,准备第二天继续割稻的时候使用。谁也没想到有这么大的雨,又下了这么多天,大水把禾桶冲走了。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了,一点算,一共飘走了两只禾桶。队里派人到下游去找了两天,仅仅找回来一只。大水退去以后,很多水稻倒伏在淤泥里,乌黑的稻穗已经发芽,长出了半寸多长的禾苗。
不用说,大水浸过的田减产了。又因为大雨推迟了抢收抢种的进度,那年秋天的连作稻也减产了。
二、交通中断
水灾能使交通中断。
里陂上村口的公路桥边,是整个永丰到乐安的公路的最低洼处,那一年,大雨造成的交通中断已经十来天了。
一天早饭过后,我看见一辆从抚州到吉安的绿色班车停在了公路桥上,车前方桥下的公路上,是很深的积水。有两个乘客脱了衣服顶在头上,光着屁股往桥下的积水里走(这时村里两个在路边看热闹的女孩红着脸逃回村里去)。乘客发现积水还是太深,汽车过不了,便慢慢地退回来,爬上了班车。班车费劲地掉了头,呜呜地往来路开回去了。
后来公路改道了,从里陂上村对面的石壁岭下绕行,避开了这座桥,才一劳永逸地解决了问题。 有一年,我从上海回里陂上村,坐火车辗转到了抚州北火车站。我挑着两个大号的旅行袋,一路小跑,想尽快走过抚河大桥,赶到大约四公里外的长途汽车站,排队购买第二天的汽车票。
远远地看见抚河大桥,我觉得情况不对,桥上空荡荡的,连一辆过桥的汽车也没有。待得再走近一些,我傻眼了。大水淹没了抚河大桥的桥面,桥的中间还能看见有桥栏杆露出来,桥的一端有两三个人,大概是探摸着水里的桥栏杆,艰难地在齐腰深的水中往前移动。抚河变得十分宽阔,混浊的流水卷着大大小小的漩涡,慢慢地向下游流去。
我来到抚河边。河边停着几只小船,有人喊着:“五角钱一个人,一个人五角钱。”这是临时出现的摆渡船,可以把一些着急要过河的人送到对岸去。他们是趁这个机会,私人来赚外快的。有几个人站在船边,迟疑着不敢上船。这木船只有我们上海的公园里自己动手划的船那么大。船上可以坐六个人,艄公只有一把桨。
一个老艄公喊着:“我这里还少一个,再来一个就走了!”我急着要过河去买车票、住旅店,匆忙环顾左右,旁边的两只船里没有客人,看来一时不会出发。老艄公看见我在犹豫,对我招招手,大声说:“五角钱,上来就走。”我没有细想,应声走上这只船的跳板,一个大步上了船。船身猛地往下一沉,其他几位客人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一个妇人嘟囔说:“还挑着担,有两个人重了。”我的旅行袋里多是给里陂上村民带的东西,是有八十来斤的行李呢。
老艄公一边收撤跳板,一边说:“没关系,很安全的。”小船出发了。
我们的船头朝着上游划去,船身和河岸的夹角只有三十度,几乎是逆流而上,这样才能保证小船不被湍急的流水冲到下游去。船帮最低处离开水面只有三寸左右,我想,如果船翻了,行李我是不要了,只要能保住我活着游到对岸,保住我缝在内裤上的那些钱就行。
艄公坐在船尾,用一把桨划船。小船慢慢到了河中间,流水愈加湍急,浪也大了,开始有浪花溅进船里。有个人动了动身子,船摇晃起来,更多的浪花溅进来了。老艄公和缓地说:“坐稳了,不要动,很安全的。”我们个个面色凝重,人人屏住了呼吸。我们的船好像一动也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离对岸近了,水流平缓了一些。一个人突然说:“看,那只船冲下去了。”我们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过去,在我们的下游有一只和我们一样的摆渡船,显然是因为角度没有算好,已经失去了控制,正随着波浪往下飘去。看到这样的情景,大家在心里为自己感到庆幸,但是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大伙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感激地望着我们的老艄公。一个人大声说:“老者,还是你有本事!”我们异口同声,开始不住口地夸奖老艄公。
老艄公还是坐在那里,一桨一桨地划着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淡淡地说:“我说了么,很安全的。”
小船终于到岸了,大家开始付钱。我拿出一块钱给艄公,说:“我有行李,算两个人吧。”老艄公还是把五角钱塞回到了我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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