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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 来源：选自《春歌秋韵》作者：董建国
摄影/日升
黄河凌汛
三九已过，罗家屋子这段冰封的河道在沉睡中被惊醒，滔滔黄水夹裹着大大小小的碎冰汹涌而至，撞击发出的巨大声响犹如惊雷劈树，河面上拱起了一座座“冰山”，汛期来临了。
往年这当口连里都会派人去河边值夜以防洪水来袭，几年下来平安无事，就不再设这岗了，想不到这洪水竟会乘虚而入！
入夜，集合号突然响起，接着就听到有人大喊：“快起床！上水啦！！” 此时那夹杂着冰块的黄河水已涌到我们的房台下。“快去救牲口！”随着连长的一声招呼，我们几个老知青蹚着没膝的冰水冲向猪圈。
猪圈早已进水，冰块撞击着围栏噼啪作响，那群整日养尊处优的家伙们哪见过这阵势，个个吓得乱窜乱叫。最先获救的是那几头漂浮在水面的幼猪，几十头成猪或是套上绳子牵，或是揪着耳朵拉，总算将这些家伙弄到了房台上。
我们这高不足两米的小房台除了四排营房和饭堂外就没多大点儿的地了。这些受了惊的猪们在这小块空地上乱窜乱跑，有的再次落到水里，无奈只好将它们关进我们的宿舍。
上岸不久那浸足了水的棉裤立马成了冰筒子，用木棍将冰敲碎，换上干爽的新棉衣，我们几个畏缩在食堂的灶火旁，喝着刚刚为我们熬制的滚烫的姜汤，这时才感觉到那早已麻木的双腿开始有了刺骨的痛感。
天色渐亮，没有一丝风，这是一个清冷的早晨。房台的四围全是大大小小的冰块，我们的连队像一艘驶进南极冰封世界的小船。水还在涨，从房台通向黄河主坝的那条小坝子，在洪水的冲击下已岌岌可危。这是我们唯一的逃生之路。连里决定留五人驻守其余全部撤离，大家纷纷要求留守誓与连队共存亡，最后还是决定由我们济南来的老知青留守。分别时有些悲壮，有不少战友是含泪离开的，似乎这是最后的诀别。我们五人目送战友们远去，冰块泛着阳光灼人眼睛，直到那一队人影消失在蓝白相间的天地之中。
送走战友我先去了宿舍。关在宿舍里的那帮猪们早已把宿舍倒腾得惨不难忘山乡忍睹，几张床被拱翻了，满地泥水，那墙边一排暖水瓶没一个能保住全尸，被褥早已被滚成了泥球，有头畜生竟得意地用它那脏嘴舔我的饭碗，我气愤地拿起半块砖头砸了过去：都是些知恩不报的家伙！
我们五人聚集在空荡荡的食堂里，开始商量下一步计划：将所有的照明工具集中，夜间轮流值班，为几匹牛马准备草料，至于那群猪，不管它！反正饿不死。当然，我们自己是不能亏待的，炒几个好菜把这几年欠下的油水补回来，遗憾的是我们几个竟然都不会做饭，最后只好煮了一大盆鸡蛋当饭吃，够奢侈的了。
洪水已经涨到房台，那条逃生的小坝已彻底溃决了。那些被洪水涌上房台的冰块层层叠叠很快又冻在了一起，老天爷又为我们筑起了一条冰坝。我们只有听天由命了，所幸的是这洪水打第二天开始慢慢退去。
次日清晨，洪水已全部退走，只留下满地的浮冰，远远地见一队人马步履蹒跚地朝我们走来。“大部队回来啦！”我们兴奋得一阵狂呼。但见这支队伍个个衣冠不整，面色憔悴，蓬头垢面，像一队俘虏兵。原来他们撤到大坝后，既无粮草又无避风挡寒的去处，两天两夜滴水未进，见我们被鸡蛋喂得红光满面，真是悔断肠子：“再发洪水打死我也不撤！誓与鸡蛋共存亡！”
一年之后罗家屋子又暴发一次洪水，不过那次连鸡蛋都没来得及煮整个连队就被洪水淹没了。
离别罗家屋子
1975年麦收刚过，突然传来一条消息：兵团即将解散！之后的几天里，各种传言不断在知青中蔓延开来，人们已无心顾及地里的活计，每个人都在为将来的归宿忧心忡忡。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连里将宣布第一批招工名单。
吃罢晚饭，大家早早来到饭堂等候着名单的宣布，这是决定每个人命运的时刻。
出乎意料，这次招工我们连共有二十个名额，更出乎意料的是这二十个名额中居然有我！就在几天前团里还通知我准备去参加一个连环画训练班呢，这不能不让我吃惊。
会后，几个同乡执意要为我祝贺一番，夜色中我们一同赶往三里以外的营部。
营部小卖部只有一间小屋，前面一节柜台，后面一张床和一堆放货的纸箱，平日这时辰早已打烊，但今天例外，不时有人来买日记本钢笔之类，大都是送给即将离别的战友的礼物。我们买了几个罐头和几瓶果酒，便往回返。
这是一条斜穿田间的小土路，远处连队那几排营房里透出弱弱的光，天朗月明，凉风习习，真是一个好天气。
就像特意为我们准备的一样，路边的田地里竟散落着几个围成一圈的石块。
这是一个异常寂静的夜，只有不远处黄河的流水声像在低声倾诉。
明天，我即将离别共同生活了六年的战友们，即将离别这片曾沁过我的汗水和泪水的土地，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楚。大家边喝边聊，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已近三更天，“回吧，明天还要赶路。”有人提议。
天刚亮，连里拉行李的三挂马车已经备好，全连的人都来到黄河边的渡口为我们送行，船渐渐地离了岸，顿时船上船下哭声一片。
再见了，我的朝夕相处的战友们！
再见了，我的难以忘怀的罗家屋子！
【作者董建国，笔名冬阳，男，1952年生于山东济南。1969年1月到山东生产建设兵团农 1 师务农，后调新建 2 营 2 连。1975 年兵团解散，分配到胜利油田，先后干过放映员、美工、摄影干事、俱乐部主任。后考入郑州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入中央美院版画系进修。2012年退休，业余时间从事摄影及漫画创作，曾有800余幅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工人日报》《文汇报》等各报刊，水墨漫画连续四届入选韩国大田国际漫画展，出有《董建国漫画集》。】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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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9 18:34: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