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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野味十足的“吃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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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15 12:24: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何永康  日期:2021-05-15

摄影/日升


      何永康

      中国人一向注重生活的品位与情趣。拿春天来说,老祖宗就把文章做得很足。把春天分为早春、仲春、暮春,每一个时段都有相应的风俗与活动。而这些活动大都是围绕着人的感官开展的。最为普及的是春游,古人叫“踏春”或“踏青”,为了一饱眼福。而嗅觉与听觉,用一个成语就可以概括——花香鸟语。至于味觉,那更是风雅又实惠,民间叫作“吃春”。比如常见常吃的“春卷”,其义就是把春天(其实是春天的菜蔬)卷起来吃掉,多率性多浪漫!春天是植物发芽生长的季节,因而吃春多为吃“芽”,最有代表性的是椿芽,把刚刚冒出来的香椿树稍纵即“老”的嫩芽炒制成菜肴,形成美味和意味的完美结合。

      如此这般下来,吃文化就像春天的花一样丰富和灿烂了。

      一

      说起吃花,蔬菜花似乎只吃过南瓜花,其他蔬菜花全都是苦涩的,难以下咽。老家房前屋后的果树花,大多也不能入口。而有一种树因为其花可食用而成为我们心中的神树,它开的花也因之成为我们眼中最美的花。这花叫作槐花。

      槐树花在农历三月里开放出一派芬芳,循香而去,但见槐树花叶同枝,叶子浓绿,花的颜色白里带黄,黄里带青,一串串晶莹剔透。树不高,跳起来就可以把树枝拉下来,扯下那花直接塞入口中。初始口感微甜,余味略苦。记得第一次吃这花,不知深浅,吃得太快太多,不一会就头昏脑胀,以至于倒地不醒,被小伙伴连拖带抬弄回家,昏睡了大半天才醒过来。大人说这是一种“醉”——醉花。我醉过酒,醉过老农的叶子烟,席间打赌、划拳醉过肥肉,但都不及醉花印象深刻。何也?不是醉花更浪漫些,而是因为我后来的那些“醉”都是在衣食无忧之际,醉花却是在饥肠辘辘之时。但不管怎样,槐花在那些年毕竟抚慰了我的肠胃,满足了咀嚼的欲望,而咀嚼会使人身心愉快、压力减轻。对于我吃槐花,母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东西下肚总比没有强。要放在今天,她老人家一定会做几个槐花菜,比如槐花炒鸡蛋、清蒸槐花羹、槐花煎饼之类。

      城郊西山上有一大片槐树,槐花开时很壮丽。许是少时的槐花情结吧,十几年前我曾建议有关部门搞个槐花节,直到前几年才搞成,但终因这节那节已经太多太滥而影响甚微。不过,槐花节的主办者还是接受了我的建议,在那山上循环往复地播放一支有名的四川民歌:“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杆望郎来,娘问女儿呀,你望啥子?我望槐花几时开……”歌声袅袅地传来,一下子让人口舌生津了。

      二

      前面说到吃香椿,其实就是吃叶。小时候家里是不吃香椿的,一是要用菜油,二是要搭配鸡蛋。这两样都是金贵的,油要留到来客和过年时用,鸡蛋要卖钱,不敢奢侈。但没这两样,椿芽是很难吃的。至少比黄葛泡难吃。

      所谓黄葛泡,就是黄葛树的嫩叶包。春天里,黄葛树的老叶子由深绿变成褐黄,风一吹就飘落了。老叶子刚落完,新叶就迫不及待地冒出来了,长长的,圆圆的,叶片裹得很紧,很精致,有点像黄角兰的花苞。过一两天,黄葛泡由青变黄,叶片开始舒张,像花蕾初绽。有经验的村童知道,吃黄葛泡的最佳时候到了。黄葛树都很高大,跳得再高也够不着。胆小的就在树下找那自然落下的,胆大的则爬上树去,专把那干净的、开放适度的摘了丢下来。然后就高高兴兴地一起享用,把表皮剥去,露出淡黄色嫩叶,撕下一片来,放进嘴里,有点淡香,但很快就被强烈的酸味覆盖,唾液冒了出来。一边吐着清口水,一边还在继续撕扯和咀嚼,眼睛、眉毛都被酸得皱到一块了,仍不愿停止“饕餮”——腹中早就空空如也了。

      前几天,我在一所大学里见到了久违的黄葛泡,便本能地跳起摘下一枚,撕下嫩叶放在嘴里旁若无人地嚼着,一副陶醉的样子。路过的几个女大学生挤眉弄眼地掩口而笑——这个大叔好奇怪,居然吃树叶。

      我却在心里笑:傻妹子,你们那没吃过黄葛泡的童年,也算童年吗?

      三

      在许多文章中春天的山野有吃不完的果子,这其实是一种误解。农历三月,家果如桃李杏梨,才在枝头打骨朵,离采摘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至于野果,在秋天要多一些,在春天其实是很少的。但有一种果子介于家养和野生之间,是春天里我们能享用到的唯一的果子,它叫桑葚。

      说家养是因为桑树是农家为养蚕而栽的;说野生是指大人只关注桑叶,对果子根本不在意,这就给村童一个大饱口福的机缘。开春不久,桑树细细的枝条上,桑葚慢慢地冒出头来,先是青绿青绿的,逐渐转淡黄,再过渡到红色。红色的桑葚就可以吃了,但酸涩。等果子成了黑紫色,汁水饱满了,就可以下手了。

      当我们迫不及待地把一粒粒紫色的桑葚喂进嘴里,甜甜的、稠稠的汁液便充盈口腔,把舌头染黑了,把嘴角染黑了。有一次,刚把桑葚喂进嘴里,我的厄运也不期而至——脚下那根枝丫不堪重负,突然断裂,我重重地摔下来,右手先着地,造成桡骨骨折,打了石膏的右手被绷带吊在胸前。出了这事,学校就规定,不准采摘桑葚。老师们也严格检查,看你嘴角和手指有无紫色的痕迹。尽管如此,仍有小伙伴抵挡不住诱惑,偷偷去摘,还不忘给我这个伤兵带来几粒最大最甜的。为了应付老师的检查,我们事先在校医那里要了棉签和紫药水,吃完桑葚,就把药水涂在嘴角——造成上火生疮的假象,居然也就蒙混过关了……

      现在桑葚已经成了时鲜水果,堂而皇之地进入了精品水果店,却调动不起我的购买欲望。不仅是因为价格不菲,更是因为环境变了,心境也变了。那些“精致”“贵气”的桑葚,已经全然不像我记忆中的桑葚了。它们被整齐划一地排在保鲜盒里,薄膜蒙住了光泽和清香,就觉得少了生气和灵性。由此看来,登堂入室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诗经》中,我最喜欢“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这一句。每每读诵,就会想起孩提时代那野味十足的“吃春”。有过生之于山野,长之于山野,食之于山野的往昔,亦可谓人生之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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