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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阳湖五七干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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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博

发表于 2016-5-6 19:01: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五七干校成就了这里

【一、五七干校
中老年文化人没有不知道“向阳湖”的。这里说的“向阳湖”,特指“文化大革命”期间文化部“五七干校”所在地:湖北省咸宁县“向阳湖”——这个地方现在叫咸宁市咸安区向阳湖镇。
所谓“五七干校”,我这把年纪当然早知其名,但在“文革”结束前,也就知道它是根据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办的干部学校,让那些大城市里的“干部”下放到农村劳动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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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才搞清楚,是1966年5月7日毛主席看了林副主席呈送的军委总后勤部《关于进一步搞好部队农副业生产的报告》后,给林彪写了一封信,后来被称为“五七指示”。毛泽东要求“全国学人民解放军”,把各行各业都办成“一个大学校”,一业为主,“兼学军事、政治、文化……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它实际上是夺取政权年代的根据地建设、军事化管理、“大跃进”时期的人民公社制度、1960年代初期的重提“阶级斗争”以及“反修防修”的一个合成思想体。
1966年“五七指示”中,毛写的本来是“商业、服务行业、党政机关工作人员,凡有条件的,也要这样做”。但是,到了1968年秋,全国性的“造反”夺权已近完成,毛发动“文革”的初衷基本实现,要重建党政管理秩序,从中央到地方新的权力机构“革命委员会”要实行精简原则,超过80%的精简干部、文革初期就被关进“牛棚”审查的“走资派”和“反动学术权威”,这些人怎么处置呢?
恰好,1968年5月7日,黑龙江省在纪念“五七指示”发表两周年之际,在庆安县柳河开办一所农场,把大批机关干部下放劳动,定名为“五七干校”。柳河的经验材料被发现上报到中央,毛泽东看到后,于930日批示:此件可在《人民日报》发表。广大干部下放劳动,这对干部是一种重新学习的极好机会,除老弱病残者外都应这样做。在职干部也应分批下放劳动。于是,中共中央、国务院所属各部委及豫、赣、鄂、辽、吉、黑等18个省纷纷办起了“五七干校”。
据统计,到1979年2月7日,国务院发出《 关于停办“五七”干校有关问题的通知》,10多年间,中央在各地创办五七干校106所,先后下放的干部、家属达10余万人;各省机关办干校有1497所。其中,湖北省以沙洋监狱为中心的荆州地区五县的中直和省办“五七干校”规模最大,先后达10万人左右;江西的中央办公厅干校,鲤鱼洲北大和清华干校,上海奉贤县巴金和王丹凤等人呆的干校,河南息县钱钟书夫妇等人呆的中科院干校,因有高官和高知,比较有名。如果要对全国各地的五七干校有一个概略又感性的了解,可以翻翻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年7月出的《在“五七干校”的日子》。
而在全国各地1600多所“五七干校”中,最有名的,毫无疑义是“文化部咸宁向阳湖五七干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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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向阳湖
“文化部咸宁向阳湖五七干校”,简称“向阳湖干校”,它之所以特别出名:
第一当然是文化名人多,这是它胜出沙洋干校之处。沙洋下放的是全国人大、政协、八大民主党派、统战部、外交部、财政部、公检法、石油部、铁道部、总参、总后等权力机关的官员,虽有原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和社会学家费孝通、全国政协副主席经叔平、原外交部部长乔冠华、最高检副检察长黄火星等一帮大佬,怎么比得上“向阳湖”的作家和专家冰心、沈从文、臧克家、张光年、冯雪峰、郭小川、周汝昌等人名重现当代?
我最早知道咸宁干校和“向阳湖”,是读郭小川的《楠竹歌》,发表在他去世后的次年,1977年2月的《诗刊》上,以及臧克家写于1972年因病从干校返京后,出版于1978年3月的诗集《忆向阳》。臧克家这部以57首绝句体歌颂五七干校生活的“正能量”诗集,1979年初受到姚雪垠的尖锐批评,这可以说是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全面否定“文革”之后,文坛上的第一桩论辩性公案。此后,有《黄河大合唱》作者、臧克家的好朋友张光年(光未然)写的“干校蒙难纪实”《向阳日记》,著名剧作家陈白尘纪录向阳湖放鸭等经历的《牛棚日记》,还有牛汉、韦君宜等人的自传关于向阳湖生活的记录,不一而足。这些阅历丰富的文化名人收入他们传世文集的记载,其影响力岂是《天高云淡——装甲兵襄樊五七干校孩子们的回忆》(中央文献出版社)、《记忆沙洋“五七”干校》(长江出版社)之类集子可以比拟的?
第二是向阳湖干校在文化“战线”规模最大。“文革”中文化部办的干校不止一处两处。有本书叫《金岗山麓的追忆——文化部丹江口“五七”干校文化名人寻访录》。而郭小川那首名诗《团泊洼的秋天》,写的就是文化部在天津静海县团泊洼的干校。他是在向阳湖干校移交当地办农场之后转往团泊洼的。上海奉贤干校是上海的文化界人士。这些干校文化名人聚集的规模都远不如向阳湖的大。向阳湖干校从1969年4月12日草创,到1974年底人员全部撤出,共容纳了文化部机关、中国文联和作协、故宫博物院和荣宝斋等北京文化单位的干部及家属6000多人,共编有5个大队26个连!
第三是因为这个地方生产与生活特别艰苦,被文化名人笔下记录下来给人印象深刻。1968秋年到1969年,中苏关系剑拔弩张,处于大战一触即发态势,所以中直机关干校没有到东北去办而是到中南地区。中南地区办的干校,条件最艰苦的地方就数“向阳湖”了。没实权没钱财的原文化部及下属单位,办干校选址没得挑,江汉平原所在的沙洋那样的地方怎轮上这帮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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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向阳湖”,本名“关阳湖”,是咸宁、嘉鱼和武昌三县交界处“斧头湖”南端的一条湖汊。至今很多人不知道,这里的围湖造田不仅是全国普遍性的“农业学大寨”改造自然,而且是一项重大的政府水利工程的一部分。从1968年12月动工到1970年10月完成,动员了两湖、两广、江浙和安徽、河南8个省的数万民工。
臧克家在《忆向阳》的序里描述,“向阳湖,是一个年代久远的荒湖,面积宽广,茅草丛生。野鸟在上面安家,獐子在里边落户。泥浆混浊,青天也印不上个清亮的影子。四面一片荒野,栽不到一株树。”就是一大片沼泽呀!我在湖区长大,知道这样的沼泽地,只有若干高处可以搭棚子安家,所以我们水乡的地名多叫什么“台”呀、“墩”呀、“埠”呀、“岭”呀。生活在江南水沼地的人们晓得,这种地方最可怕的是吸血的蚂蝗和蚊子,防不胜防;其次,是堤埂泥路里扎人的野菱角。
最重要的,是第四条,咸宁有个叫李城外的人。
1961年出生的李城外,本是咸宁地区通山县人,但长期在咸宁市直机关工作,对“向阳湖”所在的“咸安区”比老家还熟悉。1994年在市政协坐“冷板凳”时,从《咸宁市志》的“大事记”里读到一条记载:“文化部到咸宁向阳湖创建‘五七’干校。一大批著名作家、艺术家和文化界高级领导干部及其家属六千余人在该校劳动锻炼……”就这么几句简短的介绍,让他敏锐地感觉这是天赐咸宁的一座文化富矿,天将降大任于他来保护和发掘之。
从此,不论是当这个局那个局的局长,还是现在担任市委党校常务副校长,他的业余时间全部身心都用在这件事上,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国五七干校研究第一人”,向阳湖文化研究专家。2011年10月底,湖北省委书记李鸿忠到“向阳湖”考察,观看了他收集并在干校总部旧址展出的那些珍贵的史料、照片和实物,大表赞赏;借用电影《平原游击队》里的抗日英雄“李向阳”大名,笑称李城外是“文化李向阳”;强调这么多文化名人在特定的历史时期集中在一个地方,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很少见,咸宁对这份独一无二、不可多得的历史文化遗产,要按照“文史农旅”相结合的思路,继续搞好保护和开发工作。
怎么评价“五七”干校这段历史,当代人可以见仁见智,后代人肯定会从他们的视角给出不断更新的解读,但是历史研究首重史料,最有价值的基础性的贡献,无疑是以“不虚美,不隐恶”的学术中立态度,收集和保存相关历史文献和实物。
1995年起3年里,李城外与时间赛跑,陆续在京城采访了200多位曾下放向阳湖的文化名人,抢救了一批弥足珍贵的音像资料。著名学者任继愈说:“后来人如写文化大革命史的‘儒林传’,这是一批极珍贵的第一手资料,此种野史的真实性或为正史所不及。”已经出版的《话说向阳湖——京城文化名人访谈录》、《向阳湖纪事——咸宁“五七”干校回忆录》等“向阳湖文化书系”,只是李城外用文字呈现的一部分内容。
2015年11月26日,我专程去踏访“向阳湖”,在干校总部旧址的展览室看到了冰心、臧克家等人捐赠的干校时期的用品;在李城外自家的“五七干校资料收藏馆”里,看到萧乾夫人文洁若赠送的萧乾生前的书桌文具、二战期间在欧洲做战地记者时用过的两只皮箱……这些文化老人对李城外的信任与托付,令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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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13年3月5日,国务院批准将“向阳湖文化名人旧址”列入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是全国第一家被列为国家级文保的“五七干校”。名正言顺,“向阳湖”干校撤离后,移交当地农垦部门办奶牛场的那些房舍、“五七战士”烧砖的窑、修建的连接生活区与湖田的桥,都不会像别的“五七干校”和“知青点”被毁得无影无踪。它们就是不可再生的文物呀,当然也是吸引游客与后人的人文景点。作为“国保”的“向阳湖干校”比这里那里不在少数的陵墓坟洞有价值得多!
清代历史学家赵翼《题遗山诗》云:“身阅兴亡浩劫空,两朝文献一衰翁……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仿此,我们似乎也可以说,“文人不幸咸宁幸”。
【三、王世襄们的传人
到咸宁的第二天,李城外同志本来说好要陪我们去湖区“五七战士”宿舍和劳动工地,看看保存下来的实物实景的,但是官身不由己,便商请“向阳湖文化研究会”理事、咸安区作协兼职副主席韩志警官,安排好戒毒所里的工作后,给我们当导游。
韩志是“向阳湖”镇(原叫甘棠公社)的渔民子弟。他满怀感激地告诉我们,王世襄先生与他爸韩祖祥是忘年交,王老是他家亲戚一般的好朋友。1971年5月8日,祖籍福建、喜欢吃鱼的王世襄先生,到湖边买鱼遇到他爸,两人谈得很投机,临走时说:“我姓王,是‘五七’干校的,以后我每个星期天都来你家玩,中午就在你家做饭吃好吗?”他爸高兴地回答道:“好事!好事!”正好第二天就是星期天,王先生与他爸一起出湖捕鱼。以后,每到周末两人便一起共享观鱼、餐鱼之乐。王先生有《观渔诗十首寄荃猷并序》纪其事。
王世襄(1914-2009)是什么人?中国顶级文物专家和鉴赏家!1946年32岁的他,被派赴日本担任中国代表团专员,交涉追还战时被日本劫夺的善本图书;后来,一直在故宫博物院工作。“文革”后出版专著《明式家具珍赏》、《中国古代漆器》、《锦灰堆》等20多部,受到中外学者的高度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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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志说,我兄弟姐妹8个,我是老二。王先生劝说我爸,再困难也要送我们上学。我后来能考上警校,能坚持写作,在《诗刊》这些杂志上发表作品,出版几本诗集,王先生的影响太大了!他又说,我儿子能考上北大,也与这些文化大家的影响有很大关系。他们回京后与“向阳湖”乡亲还保持着亲戚般的感情与联络。新华书店总店给我们乡捐赠了不少书。有位老爷子退休后来这里住过半年,我儿子那时还没上学,经常陪着他,听他讲故事……
他带我们看了干校四大队的旧址“王六嘴”,李季、孟超、张光年、韦君宜等人住过的红砖平房,还有仍在使用的干校建造的“五七桥”、“向阳桥”、“红旗桥”等等,临别送我一本他2011年出版的集子《诗意向阳湖》。
如果你望文生义,以为它与臧克家的《忆向阳》是同类美化干校生活的东东,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这样说,并无贬低臧克家先生的意思。《忆向阳》写作和发表于那个特定年代,又与作者独特的个人身世和情感有关,从诗艺上讲新旧杂糅的绝句体也确有高明之处。对此,与他一起下放向阳湖的所谓“五一六(反革命)分子”阎纲有公道的评析。
“五七干校”的首要任务是“清理阶级队伍”,清查所谓“五一六(反革命阴谋集团)分子”,阎纲、胡德培、周明等人当年都是被整的“五一六分子”呢。那天,我们在“王六嘴”遇到一个叫王宏伟的村民,60多岁,他告诉我们:臧克家在他家住过;他亲眼看到批斗会上有两个人被打得很惨。
钱锺书1980年底在为夫人杨绛的《干校六记》作的序里说,干校搞“运动”的三种人,被整者、整人者和参与整人者,若从干校生活的全景看,可以有不同的归类法:
第一类,整人的“军宣队”和专案组干部,他们是“人上人”,也不用参加劳动。
第二类是,被专案审查的嫌似“五一六分子”,和孟超等“文革”前夕就开始重点批斗的“黑五类”分子,这些人最惨。
柳忠秧的长诗《向阳湖的历史天空》上篇第十三章,题为“长眠向阳湖的十一个无罪者”写道:
请痛挽不明死因的翻译家金人! /请超度“负罪”向阳湖死不瞑目的侯金镜!/请缅怀因“现行反革命”而被折磨至死的孙昌雯!……
第三类“群众”,可细分三样人。
一是政治运动积极分子,这样的人总是少不了的,或要“再立新功”,或要“将功折罪”。这里不说他们了。
二是多次“运动”中早已定性的“死老虎”。他们被下放干校,感觉比在被紧盯的原单位轻松多了。比如老“右派”、“洋奴”萧乾,
1995年的题词是“向阳湖是文革时期我们(夫妇)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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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是随大流下放的“逍遥派”。久居北京城的他们,在江南水乡有强烈的新鲜感,苦日子过去很久后回忆起来,甚至有一种乾隆皇帝下江南般的快意。比如单士元老先生,90岁那年题词:“向阳甘棠,桂香满天,灵芝铺地,如入仙境。每一念及,令人神往。”单士元1907年生于北京,1924年底溥仪出宫后任“清室善后委员会”书记员,故宫博物院成立后一直呆在故宫,从研究员做到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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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的《干校六记》有一章是《学圃记闲》,她说在干校的工作其实不太艰苦,就是单调,或者是担尿挑粪等知识分子从来不会主动接触的劳动。在《凿井记劳》说,贫下中农的眼中,“我们”是“他们”,农民对干校学员都很见外,还常常把他们种的菜和农作物偷去。这样的说法很真实。
廖咏絮在央视纪录片《大师的背影·向阳湖畔》拍摄纪实文章中写道:随机采访到了人群中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大爷,居然对当年“二十五连”下放的一些过往记忆犹新,能清楚地说出当时连队医生的名字,也还记得当时在农民中流传一时的关于干校干部的民谣:“穿得破,吃得好,一人一块大金表。”因为这些高资“五七战士”,并不像农民靠天吃饭,是保留工资待遇来“劳动锻炼”的嘛。
农民对下放干部和“知青”有这种看法,一点也不奇怪,就像鲁迅说焦大不能理解林妹妹的痛苦一样。同是文化名人、同是知青,对“五七干校”、对“上山下乡”运动尚且认识大不同;何况,社会经济地位处于不同阶层、精神文化需求处于不同层次的人与人之间,要互相理解那是多么困难!
我欣赏杨绛先生的真诚与清醒。王世襄先生也一样,正视现实,既看到底层农民生活的更贫穷更艰难,也表达了自己对学无所用而虚度年华的忧伤。
“旧社会”过来的高知王世襄,在“三反”运动中被拘留过,1957年又被划“右派”,是“老运动员”;下放之前,在国家文物局工作。在“向阳湖”,他插秧、种菜,放养家禽家畜,什么活都干。逆境中他所谓的“受而无怨”,你可以说是天性开朗,也可以说是“不敢怨”,启动了心理上的自我保护机制,美其名曰“豁达乐观”。
所以,在当时,他写放牛:“日斜归牧且从容,缓步长堤任好风,我学村童君莫笑,倒骑牛背剥莲蓬。”好像归隐田园般美好。他在《观鱼诗》里写道:“春搴兰草秋芝草,朝啖团鱼暮鳜鱼,日日逍遥无一事,咸宁虽好却愁予。”这是寄给下放在天津团泊洼文化部干校的夫人袁荃猷的,要通过两边军宣队的审查,有美化干校生活之嫌,最后却也表露了压抑不住的“闲愁”。这首《畦边偶成》:“风雨摧园蔬,根出茎半死。昂首犹作花,誓结丰硕子。”状物言志,就更是寄寓了坚忍而不屈服的心理。
这切合著名出版家陈原先生对干校生活的总体评价。1997年,他“忆向阳”的题词写道:“六千人的汗水、泪水,苦恼和忧虑,还有一点希望,汇成向阳湖。”
诗人柳忠秧在长诗《向阳湖的历史天空》上篇的结尾部分吟道:“聚合离散,星移斗转,/ “文明的祭园”诉说着一幕幕人间悲欢。/一湖血泪,一湖青史,一湖诗篇,/小舟自横,细雨徐来,几多沧桑,几许悲鸣。/岁月为向阳湖留下一串串不屈的身影,/时空为向阳湖定格一串串光辉的心灵。”这不是歌功颂德,也不是单纯的控诉和声讨。这是诗史。
韩志读懂了“向阳湖”的文化人,读懂了“五七干校”。他既有当地农家子弟对湖区艰苦生活的体验,也有对农民敬羡高知心理的体认;既受王世襄等文化名人的直接影响,也有精读李城外所收集的大量第一手资料的整体把握。他的《诗意向阳湖》可以说一部关于“五七干校”生活的优秀史诗,既比某些文化名士《忆向阳》的文章看法客观全面深刻,更比哪些叫嚷“青春无悔”的下乡知青作家有见识有思想有人文关怀。
曾下放向阳湖、担任过《诗刊》常务副主编的丁国成先生,给他的这本集子写的跋,题为《见证向阳湖的“诗意”》,给予颇高的评价。事实上,这本诗集也可以是“知识分子改造”和“文革”的见证之一。
韩志的这本《诗意向阳湖》计,记文化名人的“人篇”87,“事篇”5,“物篇”7,连“后记”共100篇。我最欣赏的是,综合性纪事和状物的。“事篇”的《“五一六”:一个刻骨铭心的莫须有故事》等,固然准确生动再现了当年的政治环境;“物篇”都有湖区特色,让我的这个水乡长大的人感觉很亲切,且情景交融,思想真诚而敏锐,又有诗的意象。
比如,这篇《菱角刺:扎脚 钻心 在脚底缀满星图》,我看题目想起童年生活就害怕,更想象不出那些北方来的穿惯皮鞋的人,是如何适应在南方湖区泥埂上走路的!
比如,这篇《电闪雷鸣:向阳湖天空上演着大自然杰作》,想象那些年过半百的北京文化人(下放时俞平伯年过古稀,冰心年过六旬),在空旷的湖区劳动时,或住在简易房舍里,比李尔王在暴风雨中的情境如何?
最好的是这篇《蚂蝗与蚊子:吸血 出血面前人人平等》,黑色的幽默令人啼笑皆非。“文化人的一腔热血/汩汩流出/源源不断地输入蚂蟥体腔/蚂蟥仿佛变得/一下子有了文化”,这是含血带泪的热讽;“蚊子说/这些个算啥/你哪比得了我/有一种血/你肯定没有尝过/蚂蟥问:/哪种/蚊子:/军宣队的血/ 他们从不下田劳动/蚂蟥:/自愧不如”,道出了湖区自然环境的艰苦,也是对奉旨整人“军宣队”的冷嘲。
韩志明白,“这么多大家这么多名人/齐聚向阳湖/古今中外的一大文化奇观”(《(咏)吕济民:聚会,向阳湖是天造地设的干校博物馆》,这是咸宁的幸运,是包括自己在内的向阳湖人的幸运;但是,从总体看,从民族全体和国家全局看,却是一场悲剧:“一曲向阳梦/万古费思量/向阳湖啊流放地/说荒唐来不荒唐/说不荒唐也荒唐”(《(咏)崔道怡:湖梦非梦,建一门向阳湖学也道不完》)
今天,当我们看到一些“干部”(包括文化名人),出门前呼后拥,出门要人撑伞,开会要人拎茶杯,穷奢极欲地享受,会觉得毛泽东警告干部不要脱离人民群众、不要当官做老爷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全体撵鸭子一样地流放到荒湖“劳动改造”,却无疑是对文化对人才的戕害。世上大路有千万条,我们的民族不能总在两个极端选择吧?
所以,下放向阳湖时是原文化部副部长、文革后退休时是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主任的李琦同志,痛定思痛给“向阳湖”干校的题词,言简意赅:“不能再发生文化大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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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层,特别是偏远地区的人民大众,是渴望文化教育的。政府必须在教科文的人财物投资上向边远与贫困地区倾斜,促进社会公平与均衡发展,而不是相反。精英阶层也应该用自己的知识与资源回报社会,撒播文化教育的种子。不是每个人都有比尔·盖茨和扎克伯格的能力与财富;各人可以选择自认合适的方式去做,这也是每个有心人的公民权利。
2016年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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