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寿义 老知青家园 2019-07-12
往事101 探亲之路
在北大荒十年,曾经有过10 次探亲。
最“不上台面”的探亲是第一次,自个儿掏的钱。1970 年初,春节将临,我们到北大荒已经半年多了,那时还没有“探亲假”一说,想家想得眼泪巴汊,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请事假又请不下来。我少不更事,虎,脑瓜发热,和伙伴一核计,管他三七二十一,走人!过完年返回农场,知道犯的错误是“逃跑回家”,年前评上的“五好战士”给撸了。
“倒车”最多的探亲也是第一次。我们是晚上从龙镇上的车,龙镇 — 北安一次,北安 — 哈尔滨一次,哈尔滨 — 沈阳一次,沈阳至上海中间还有好几次。无论长途短途,不管快车慢车,只要是往南方的车就往上挤。“倒车”把我们给倒迷糊了,怪只怪自己大馇粥喝多了,脑袋瓜不够使唤,犯晕。
1970 年初,还没有哈尔滨直达上海的列车,等我们搁家过完年起程返回农场时,上海直达三棵树的 56 / 57 次开通了,这是因大批知青奔赴黑龙江应运而生的车次。
从第二年起,农场有了探亲假,一年一次。
最省力的是后几年乘坐直达“临客”。龙镇 — 上海,直达;上海 — 龙镇,直达。从龙镇上了临客就等于到了家;从上海上了临客差不多也等于到了农场。省去了中间提溜着行李跨天桥“倒车”折腾之苦。
最舒服的是“临客”竟然为卧铺车厢,而且是两节!有一年到年根前才放假,分场上龙镇火车站定了两节车厢,统一用车把我们送到火车站。保卫干事亲自把着车门,凡不是六分场的一律不让上,亲娘老子也不行!等我们挤上车一看,竟然是卧铺!这对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是“大姑娘上轿—— 头一回”!天上硬是掉下来一个大馅饼,车钱一分没涨,这等于花冻白菜的价钱可劲造了一回猪肉炖粉条,你说多合适!
临客到站卧铺车厢不让上客,有旅客想硬闯的,列车员会霸气地告诉他:“干哈?看看这是啥?卧铺车厢!你是卧铺吗?不是,这不结了吗!往后边拉去!”
“好歇不如倒着”,我们坐累了就在铺位上歪着、躺着,想咋地咋地,爱咋地咋地,现在回想起来还心里美得不行:卧铺这家伙是好,有钱是好,对不?
两次探亲假之间、我在农场待的时间最长的一次将近 24 个月。不怕大家伙笑话,我也亮亮我的“小农经济”思想:探亲假一年一次,头年回家过春节使用完了,还得等来年,万一有个急事啥的尽抓瞎你说咋整?还不如在农场过一回革命化春节不回家—— 没准还能受到连长表扬哪!攒下一次假期,以后每次探亲都使用上一年的,这样手里就一直有一次假期可以机动灵活了。
回家探亲都是结伴,呼朋唤友。少则两三人,多则一两百号人,包上一两节车厢。俺是农场职工,组织观念还挺强(第一年“逃跑回家”除外,以后令行禁止,再也没有犯过),基本都是集体行动;但也曾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千里走单骑,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计划最好的是中间几次探亲。在劳动繁重、生活艰苦、文化单调的农场岁月里,我慢慢学会了调节情绪,“黄连树下弹琴—— 苦中作乐”。除了乘坐临客以外,我早就琢磨着利用探亲的机会、利用车票的有效期,有计划地游览沿线的城市。从龙镇到上海,我游览过哈尔滨、长春、沈阳、唐山、天津、大连、南京、无锡、苏州等地,其中的一些城市去过不止一次。有一年还特意换了中午抵泰安的车次下车登泰山,从红门“孔子登临处”起步,近四个小时后和一对法国青年一起爬到泰山极顶。在山顶住了一宿,第二天看完泰山日出又绕道从后山下来。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受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此后无数次梦回泰山,不能忘怀。返城工作后我又去了一次。
尽管这都是“穷旅游”,一方面,俺知道自己囊中羞涩,兜里没俩钱,恨不能一个子儿掰两半,花钱抠抠索索的。至今还记得在泰山顶上住一宿 4 元钱,心疼得不行:那要铲多长垄的地、“水中捞麦”多少千米、割多少千米大豆?若不是把棉袄棉裤寄存在了火车站,山上风大,我真想在山上蹲一宿;另一方面,俺知道自己毕竟是知青,大字也算识得几个,不能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身无分文,心怀天下”。走南闯北,既饱览了祖国大好河山,拓展了视野,丰富了阅历,放飞了心情,了解了各地的风土人情,也增强了出门在外的交际、应变能力。
往事102 “ 黄 了 ”
下午三四点钟我们还在地里闷着头挥汗如雨地割麦,累得腰快折了。宋指导员兴冲冲地从分场赶来,隔老远就听见了他的扯脖子喊:“大家伙猫腰干哪!晚上有电影!”
我们都一手拿镰刀,一手撑着腰,努力挺直了相互确认:“真的假的?有那好事么?”“那还有假?!千真万确的了!赶紧的吧!”
晚上有电影!这可比晚上有肉包子吃还管用!大家伙煞下腰,咬紧牙关,不管瞎蠓小咬蚊子的轮番猖狂进攻,只听见一阵“歘歘歘、歘歘歘”(chua,第一声)的声响,没人废话扯犊子,铆足了劲一通猛干。
回到宿舍匆匆洗了一下,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口菜,手里拿着两个馒头就奔小卖部跟前
的空地上占地儿去了。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老少人,三三两两一拨一拨的知青,家属老娘儿们,追打嬉闹的孩子。
喜悦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全都伸长脖子往“中央大道”上瞅:放映队也该来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望穿秋水,接放映队的蹦蹦车终于来了!空地上一片欢腾。大银幕支起来了,放映员忙乎着倒片。
又一辆大解放亮着大灯从公路上拐进“中央大道”直接停在“露天电影场”,从车上下来两个人,走到放映员跟前咬了一阵耳朵。大家伙还没明白咋回事儿,放映员就麻利地收起机子和幕布,一声不吭,钻进了驾驶楼。
大解放循原路上“中央大道”,很快就拐上公路往北面去了。
李主任也在现场。他威严地反剪着双手,“冷眼向洋看世界”,虽然一言不发,但脸色特别难看。
这算咋回事?!好一会儿,全场才如梦方醒,炸开了锅:“哪有这么调理人的?”
有老职工连连摇头:“黄了!黄了!”
像泄了气的皮球,像被人愚弄了一般,失望至极的知青、家属老娘儿们和孩子在空旷的场地上久久没有散去。
电影没看成,干啥呢?蔫头耷拉脑的知青躺炕上五脊六兽,浑身不得劲儿。
那次的看电影,使我明白了什么是东北话的“黄了”。
“黄了”,很可能是北方人根据气候演变而来的地方方言。
比如深秋了,一些植物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一岁一枯荣,结束了一切,漫山遍野看上去就是“黄了”,而且万木萧疏,本来就给人一种比较苍凉、落寞的感觉,于是后来北方人就把灭亡了的、结束了的事物用“黄了”来形容。
久而久之,“黄了”的适用范围越来越宽泛:凡是失败、没成功、干砸了、分手、定下来的事情没办成,等等,等等,都可以说成是“黄了”。
比如,“好好的一个铺子,硬是让他给干黄了”;
又比如,“老张头这两年愁够呛,他们家二小子也老大不小了,搞对象看一个黄一个,你说这可咋整?”
再比如,“你欠我二十块钱老也不还,想欠黄了还是咋的?!我可告诉你,我的小本子上记着呢!”
还比如,原说五一放假一天,都开会传达了,但因为春播大忙,经班子研究决定,不放了—— 黄了。
“笑人无,气人有”,也可以把别人本来没“黄”的事情给“搅黄了”。
“黄了”的另外一种说法是,早先北方的人们做生意,开张那天,门外都要贴喜报,在大红纸上写下“开张大吉”四个字。如果买卖没经营好,或者掌柜的要转行做别的生意,门外也要贴告示。这时候老板就要用黄纸,写上“收市大吉”四个字,贴在门上。由此,人们就将别人店面关门或生意失败说成“黄了”。
现在北风南渐,南方人、特别是从北大荒回来的知青都知道“黄了”是啥意思。
上海的店铺如果买卖没经营好,或者老板要转行做别的生意,他不会用黄纸写上“收市大吉”四个字贴在门上。他一般会用白纸、甚至是红纸写上“挥泪大甩卖”、“不计成本,跳楼价”、“给钱就卖,最后一天”等字样以招徕顾客,虽然店铺还勉强开着,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家店铺差不多就是—— “黄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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