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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3月07日 稿件来源：解放日报
■ 刘洋
这是一场动人心魄的观狼之旅，也是一份富有启发的自然手记。
德国科普作家、生态学家埃莉·H·拉丁格在《狼的智慧：我的25年荒野观狼之旅》中，用细腻而敏感的观察、真实而动人的故事展现了狼的生存哲学：家庭观、领导力、内心世界以及面对失败和死亡的态度。她向我们分享狼的一切，引领我们重新认识狼，更重要的是让我们懂得，在狼身上，有人类需要学习的智慧。
能否被录用取决于头狼的态度
我们常常念叨“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总是期待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是，真正行动的总在少数，太多的人给自己设置了太多障碍。
30年前的埃莉·H·拉丁格，是一位律师，所谓的社会精英，但有一天，她对自己说：够了，我不想再整天面对这些罪案、离婚案和租赁纠纷了。她在序言中写道：“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我既不够强硬，也不够客观。我不能也不想余生都这样得过且过。”拉丁格爱好写作，痴迷于狼这种动物，她辞去工作，踏上寻狼、观狼的全新人生。
当时，德国野狼已经绝迹，于是拉丁格来到了美国，向印第安纳州狼园申请一个见习岗位。狼园研究团队领导人埃里克告诉她，她能否被录用取决于头狼。
一只狼如何来当“面试官”？拉丁格在她的《狼的智慧：我的25年荒野观狼之旅》（以下简称《狼的智慧》）中生动记述了她与狼的这第一次亲密接触。头狼的名字叫殷宝，它“步态优雅，光灿灿的毛发在午后的阳光下如同波光粼粼的水缎”，当它向拉丁格小跑过来的时候，狼群的其他成员在围栏处待命，对于面试能否通过，紧张的不只拉丁格，狼群同样紧张。就在殷宝强有力的后腿向下一蹲，把相当于成人手掌大的爪子落到拉丁格肩上时，它的獠牙距离拉丁格的脸只有几厘米，拉丁格“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但接下来，殷宝开始用它粗糙的舌头不停地舔她的脸。一“吻”定终身，从此拉丁格爱上了狼。
经过狼园半年的培训，拉丁格进入明尼苏达州的荒野，开始和真正的野狼相处。1995年，当第一批东加拿大狼迁居美国黄石公园时，拉丁格作为志愿者，参与并协助生物学家在公园内进行野外调研，主要负责拉马尔山谷地区。那是黄石公园北部一道宽阔的山谷，海拔2500米。从此，拉丁格在黄石公园与狼共舞25年。其间，她著有多本介绍荒野狼群的书，包括《与狼亲吻》《黄石野狼》《冬狼：圣诞选集》等，《狼的智慧》是其新作。
在拉丁格的镜头和笔下，每一只狼都有自己的名字和个性。读者会遇到黄石公园的超级巨星、狼界的“安吉丽娜·朱莉”，“花花公子”卡萨诺瓦，天生喜欢流浪的“瘸腿儿”，以及为爱殉情的头狼21号；也会看到拉马尔狼群、莫丽狼群、德鲁伊狼群之间是如何竞争与互动的。拉丁格让我们相信，狼是极聪明、富有人情味的动物，一个狼群会共同抚育后代，照料年迈的老狼和伤残者；它们遵从头狼的领导，也尊重狼群中的雌性；它们会因爱侣去世而心碎，也会为寻找未来而奔走远方；它们会思考，会做梦，会交流，会订计划，喜欢做游戏、玩耍……在漫长的生命进化史上，如果要评选与人类最相像的动物，不是黑猩猩，也不是猿或猴，而是狼。
对狼的团队精神应该有更温暖的理解
狼的社会性不逊于我们人类，相反，人类在很多方面却需要向狼学习。
拉丁格并不是第一个提出人类需要向狼学习的人，狼的团队精神和合作能力往往成为商业、经管类书籍的主题，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是一种赤裸裸的功利，它们提倡狼性，团队合作的目标是为了“猎杀”和生存。但是，拉丁格的观察让我们认识到，对狼的团队精神，我们应该有更温暖的理解。
狼的团队精神首先来自对家庭的热爱。对狼来说，狼群代表着家庭，家庭就是它们的团队。如果一只小狼在成长过程中，时刻能感受到狼群大家庭的温暖，那么，合作对它来说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因为它是家庭的一分子。拉丁格用很多笔墨描写狼崽，“每次最先睡醒的都是这群小家伙，它们会故意挤来挤去，跳到那些还没睡醒的同伴身上”“它们喜欢跑向头狼夫妇，偷袭它们，不过是用它们的亲吻、舔舐，以及充满爱意的‘咬咬’”……与荧屏上的“冷血杀手”不同，真正的野狼群相处和谐、轻松，充满了爱意。幼狼不仅受到父母的关爱和保护，它们的叔叔、姑姑、哥哥和姐姐们也会无私地给予它们照顾。整个狼群不仅会一起养育幼狼，还会供养年长或受伤的家庭成员。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不就是看这个社会对待孩子和老人的态度吗？彼此的爱慕与尊重，才是形成和凝聚团队的真正力量，有团队才有讨论团队合作的基础。
维护团队需要每个成员的付出，甚至牺牲。家是狼群的生活主题，也是它们活着的全部意义，为了家人，野狼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拉丁格见证过很多这类牺牲。比如2013年4月的那天，拉马尔狼群的雌性头狼刚在5天前产下了4只狼崽，而莫丽狼群的16个成员突然冲进了山谷。拉马尔头狼带着狼群拼命奔跑，但因为产后身体虚弱，它跑得没有平时快。如果头狼被莫丽家追上杀死，它的幼崽也会因为没有奶喝而饿死，整个狼群可能就此溃败。眼看悲剧就要发生，拉马尔狼群中突然蹿出一只年轻的母狼，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它是头狼的女儿，2岁，正青春，是拉马尔狼群中最擅长奔跑的。它成功地吸引了莫丽家16名“杀手”的注意，并成功将它们绕晕，最后它安全地回归家庭。结局是美好的，但这只单挑莫丽家族的拉马尔年轻母狼，当时有很高的概率被追上并瞬间被撕成碎片。
团队的发展是通过成员间的相互学习和成长来完成的。小狼们通过观察和模仿父母的行为习得生存技能。在一次迁徙中，融化的冰雪汇成湍急的河流，成年狼用行动向小狼们示范如何涉水过河，并在抵达对岸后大叫着鼓励小家伙们跟上。有一只幼狼显然不够自信，它在岸边跑上跑下，试探着把爪子伸进水里，又气馁地缩了回去。最后，它的一个姐姐游了回去，叼起岸上的树枝，让幼狼咬着，牵着它下水。
守规矩则是被教会的，幼狼可以胡闹，但守规矩的时候必须守规矩。拉丁格曾经看到狼群在行进时，一只小狼慢腾腾地走在后面，总喜欢东闻西嗅，停下来去探索世界。当它掉队的时候，整个狼群会停下来等它。但反复多次后，狼群径自走了，留下害怕得大叫的小狼不理它。直到晚上，这个短腿的家伙才赶上大伙儿。经此教训，它第二天再也没有掉队。狼群正是通过不设禁、由自己承担行为后果的方式，教育它们的后代行为处事要有度，既要勇于探险，也要清楚安全边界；既要团结协作，也要保持自我。
读着这些温暖的文字，不仅要问：为什么自诩为高等动物的人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反而在不断变糟？是不是因为我们不再把家庭视为生活的重心，让纯粹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我们可以把这一切推给社会转型、世界变化等外在因素，但在我们内心，是否认为以家庭为基础的人类生活模式已经过时了？但如果一个人不能对家庭忠诚、友爱、负责，很难想象他会具备团队精神，会考虑团队整体利益，会合作并为他人付出。
不仅是对家庭，狼群对家庭之外的孤狼的态度亦引人深思。书中讲述了一只魅力四射的雄性孤狼如何“死皮赖脸”追求德鲁伊狼群头狼女儿并加入狼群的浪漫故事，但狼的日常中更多是这样的场景——草草地打几架后，一个狼群的头狼就会接纳一只无处可去的孤狼，没几天，孤狼就像生来就在这个狼群里一样了。
接受自然的生命周期不强求按照人类的时间表
随着拉丁格的描述，对狼了解越多，越会惊叹于狼的智慧，尤其是在面临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放弃这个令人类无比纠结、迷惘的问题时。
“决不放弃”，这是丘吉尔在英国处于至暗时刻时所说的一句话。当拉丁格看到岸边6只狼紧盯着一只站在河水中瑟瑟发抖的鹿时，她想起了这句话。如果急于求成，狼必须下水去抓鹿，但对狼来说，水中的鹿有善蹬的有力长腿，对它们是致命的危险。于是，狼群自觉地分成两组，分别趴在两岸，耐心等待时机到来。
这种等待可能是数小时，也可能是数天，还可能遭遇暴风雪，但狼是耐心的。当鹿每次试图冲上岸时，狼群都把它重新逼回到冰冷的河水中，自己却始终不下水。它们知道，鹿的力气终会消耗殆尽，它们可以等。最终它们等了6小时。
相比之下，现代人正在不断失去耐心。工作时，我们希望成果可以马上显现并被领导看到；教育子女时，我们希望今天多刷的一道题能变成明天卷子上多出来的那1分。个人是这样，社会很多时候也是这样。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今天的人，连十年都等不起。
耐心也是拉丁格从狼身上学到的重要一课。每一次在她带游客出发去荒野观狼前，人们总会问“我们需要作哪些准备”，人们担心自己带的装备不够，但拉丁格每次都告诉他们，她可以提供必要的装备，如果他们没有带的话，唯有耐心是必须由他们自己提供的。那些没有耐心的人，可能等上半小时没见到狼就会觉得无聊，而像拉丁格这样观察研究野生动物的人，每一次都会做好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蹲守一整天的心理准备。
与人类不同，野狼的行为并不都是和成果、收益挂钩的。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不允许自己犯错，受控于得失观念，往往短时间内没有进展就轻易放弃。人类需要重新培养耐心这门艺术，其关键是学会接受自然的生命周期，不强求事情按照我们人类的时间表来发展。
有耐心、会坚持的狼，也懂得什么时候放弃。当狼群把一只强壮的公鹿赶到悬崖边缘后，它们先是像拳击手那样，面对猎物左右移动，衡量着发动进攻的角度。但再三思考后，群狼放弃进攻，退回到草地上。因为它们明白，一个猛烈迅疾的进攻，极有可能让自己收不住脚，和公鹿一起跌入20米深的峡谷。
这就是狼在合作精神之外的第二大优点，审时度势，有坚持，懂放弃。这是很高级的智慧。
接受它的存在接受它存在的权利
单是狼的家庭观，就足以打破很多读者从影视作品中得到的狼的孤独形象。事实上，真实的野狼热衷于嬉戏，做游戏是它们生活的一部分。当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在电脑屏幕、手机屏幕前度过一天时，你会不自觉地嫉妒拉丁格笔下那些真正享受着游戏乐趣的狼。
同样，狼也能感受失去的痛苦。当发现伴侣死亡，21号哀号了整整3天，几个月后，人们也发现了它的遗骸，死因不详。
长久以来，人类都视自己高其他动物一等，认为只有人类才拥有驾驭感情的能力，哪怕在认知行为学通过研究证实了动物行为包括传授、习得、记忆、思维、感知和情绪，很多人依然回避这一认知。
是否接受狼等其他动物同样拥有智慧、情感，决定着我们对待它们的态度。书的后面部分，拉丁格无法不讨论什么是合适的对待狼的态度。虽然与狼相处了30年，但她并没有完全站在爱狼分子立场，呼吁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爱上狼。而是更希望，人们用理性的态度接受狼是一种具有多面性的动物这一事实。
仇恨与偏爱，同样的不客观。我们应该做的是，承认狼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认可狼在我们生活的自然空间里所处的位置，正如狼同样视人类为现实世界中自然存在的另一种生物一般。长久以来，我们缺少对狼真实、客观的看法，更缺少对狼的接受，接受它的存在，接受它和其他动物都拥有和人类一样的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权利。从《狼的智慧》一书中，我们可以读到狼的智慧；而接受它们，是对人类智慧的考验。谨记，我们的任务不是去操控自然，我们也不具备这个能力，因为谁也不是自然界的主宰。
《狼的智慧：我的25年荒野观狼之旅》
[德]埃莉·H·拉丁格著
张静 赵莉妍 译
中信出版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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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7 15:14: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