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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东长治路最后的"留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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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博

发表于 2016-3-13 10:33: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caiyh 于 2016-3-13 10:48 编辑

  在东长治路的这些小店中,时常能看到一些曾经家喻户晓的缝纫机品牌的设备或零件,比如蝴蝶牌

  尽管东长治路已然风光不再,然而店内的花朵仍旧在萧条中娇艳绽放,从中可以见出店家们在留守中维持生活品质的用心。面对关门停业的命运,店家们的态度大多是淡然的,他们一面筹划着下一步的出路,一面仍旧精心操持手边寥寥无几的生意。“讲到底,做生意就是做人,要哪天真不做了,人家对你的印象还是在的。”

  昔日闻名的特色街已风光不再
  二十年多前的东长治路是什么样的景象?上海缝制机械行业协会秘书长胡淼海告诉记者,1986年,自从上海服装公司在东长治路开设了一间设备经营部后,很快各类经营缝纫设备的门店纷纷“靠”过来。上世纪90年代恰逢服装大发展时期,市场对缝纫设备的需求猛增,七八十家与缝纫机相关的品牌产品门市部、贸易公司或零售店在马路两侧鳞次栉比地排布着,背着包的人们从全国各地赶来采购,在不宽的马路两侧窜来窜去,热闹非凡。
  时过境迁,这条曾门庭若市的“特色街”如今已改换了模样。在从未止息的变化中,目前这条街上还在经营缝纫设备的店不过十来家,其中开店的上海人已不到一半。
  初春的东长治路还是一片萧瑟的景象,单薄的树干稀稀拉拉地矗在路边,与那些新建的高楼一样显得突兀。这条街上的新小区不多,老房子和路边的门店随着城市的改造一点点被拆掉,新建项目的工地成了这一片的主角。只有在每天的上下班高峰时段,当许多上班族穿过东长治路时,街上才冒出些许生气。赶路的人们低着头从地铁口出来或进去,偶尔抬眼面无表情地望向路边高耸的塔吊。
  上下班的人流高峰一过,整条街的节奏就忽而慢下来,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少了很多,显得空空荡荡。眼下这条马路上还有一批旧的房子即将拆掉,仍在坚持经营缝纫机生意的店老板中,不少人即将要面对关店的现实。
  “门面没了,阿拉可能会去找个奥菲斯。”
  王大庆的店很快要关了。
  对东长治路的变化,王大庆再熟悉不过。20年前,王大庆从原先工作的江湾机械厂里出来,到东长治路开了一家卖缝纫设备的店。这些年王大庆的店一直在搬,光马路的北面就换过5个门牌号,从701号、777号到835号、653号,如今在565号不过才待了两年多的时间,关店搬家的日子又近在眼前。
  尽管变化还在持续着,不过对老王来说,如今生活的节奏仍与当年在厂里几乎一样,他依然像过去那样每天8点半开店上班、4点半关门下班。每天晚上回去后,他都会准备好第二天的午饭,装在一只微波炉碗中,用干净的绿色布袋子扎紧。
  3月初的第一天早上8点半,老王穿着一件深蓝色羽绒服、蓝色牛仔裤,头势清爽地出现在店门口。打开门后,他顺手将装着午饭的绿色布袋搁在墙上的一排架子上。店面不算大,只有30来个平方的样子,但店里的环境出奇地干净整洁,两个像中药柜一般的大货架紧贴着墙摆放,大大小小的货都打包得整整齐齐,墙壁上方整齐地挂着一排与产品有关的证书,证书下方是一排老式的长方架子,里面塞满了文件夹、杂志与笔记本,但依然整洁有序。
  店当中摆着五张办公桌,桌子两两相对,上面放着电话机、保温杯和烟灰缸,桌边整齐地排列着三四张待客的椅子,像极了多年前某个工厂科室的办公室。平常在店里时,老王数年如一日地保持着过去的工作方式,比如使用老式的电话簿、双线纸、记账簿,有空时就泡杯热茶、看看行业杂志。
  老王的门店坐落在东长治路北侧,在这一排门挨着门的小店中,仍开着的门店有7家,其中5家门店都是卖缝纫设备和零件的。如今门面后排的居民们陆续搬空了,老王的店旁边有家卖地毯的小店,这几天也在清仓打折。
  这天上午,老王跑到隔壁买地毯的小店去,仔细挑选了两块浅棕色的地毯准备带回家去用。和隔壁正在清仓处理的小店相比,老王的店的处境是相似的,“现在这条街上的店面大多都关脱了,门店不好找,费用大的话也没啥意思,再看看吧。现在生意也比较淡,实在不行就只好找商务楼了。”
  “门面没了,可能会去找个奥菲斯(英语中Office音译),价钱便宜点,放几只桌子、借个仓库。”接话的是坐在老王对面的俞剑敏,许多年前他和老王是同一个厂的同事,早年在厂里做外贸的,对日常的英文都能看得懂,现在不做外贸好多年了,但说话时依然会偶尔冒出一两个英文单词。
  平日里老俞和老王一样为人低调,但私底下却是一个很懂得生活的人。前几天有人送了老俞一张KTV的券,他和爱人拿着券到KTV 包房去,两人整整唱了三个小时的歌。
  如今店里的生意不怎么忙,老俞喜欢思考问题,常发点感叹,“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个人也好,行业也好,都这样。讲起来90年代辰光,这个行业还蛮辉煌的。老早厂倒闭得早,阿拉55、56年生的这批人,从厂里出来后,基本都从事这个行业直到退休,也就是阿拉上海人讲的73、74、75、76这批。后头比阿拉再小的人,不大再做这个生活(上海话,工作)了,伊拉(上海话,他们)到底思维更加开阔些。”
  “店马上要关了,但我从事这个工作都40年了,到底有点舍不得啊,在这个行业里大家都相互认识的,还能为人家提供点服务蛮好的。讲到底,做生意就是做人,要哪天真不做了,人家对你的印象还是在的。”说这话的时候,老俞正坐在店里唯一的一台电脑前面,对着电脑上的表格,将这个月的产品销售情况一笔一划整齐地抄在纸上,“现在生意少了,一个月没多少单,但每个月的报表总归是要做的。”
  “反正能有点事情做,就这样做着呗。”
  在王大庆办公桌的玻璃下面,还压着一张“上海东长治路行家目录”,上面记录着47家东长治路上曾经营缝纫设备的商家信息,20年过去了,纸头上的地址、电话几乎全变了,但老王依然习惯将这份名单带在身边。
  这些年来,在东长治路上,为人低调的老王在行业中颇有凝聚力,如今整个行业都显得寡淡,行业里熟悉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但老王依然坚持每年和几个行内的老朋友一起张罗着聚会,吆喝同行的店老板们一块吃顿年夜饭。刚刚过去不久的新年期间,大家就在附近的饭店办了一场新年会,作为辞旧迎新的一场仪式。
  在这条街上,老王的店就像一个公共客堂,即使是下雨天,也会有人进来聊天小坐。这天下午,旁边烟草店的爷叔进来晃荡了一圈,去海门机针厂当顾问、原来上海机针二厂的老员工不时来坐坐,老王的老同事、曾经也在东长治路上开店多年的老杨也来了……大家的话题除了楼市、股票外,谈论得最多的还是行业的不景气与东长治路的变化。
  老杨跟老王是同一年进厂的老同事,两年前随着马路的变化和行业的不景气,老杨先一步将生意停掉了。每次晃到东长治路上来时,他总是步伐轻松的。“老杨啊,这趟过年我回老家,有个亲戚认识的人蛮灵的,介绍给你做女朋友好伐?”一只手忽然搭在老杨的肩头,老杨抬起头撞见一脸笑意的老蔡正看着他。“噢哟,侬在组撒(干嘛)唻?”老杨一边说一边很快地低下头,弓起身子将双手插进口袋里。
  老蔡名叫蔡鹏洪,上一次王大庆搬家还没有着落时,老蔡就将自己的店面分了一半给他,两个人成了门挨门的邻居,没事的时候,老蔡时常会到老王店里来串门。老蔡到上海很多年了,在20来岁被大家称作“小蔡”的年纪时,他就从浙江东阳来上海闯荡,从最开始做脚手架的买卖到后来改行经营缝纫机零件,在上海这些年,他在每一个区县都做过生意,最后的落脚地在东长治路上。
  对于门店很快要关掉的话题,老蔡谈论起来的语气似乎是轻松的,“到要搬家的时候,可能就准备歇歇了。就是店里这么多设备、零件不好卖啊,现在比方讲一个抽屉里零件值几千块,真的要处理掉,就只能当废品卖了。”说完话他又晃回自己的店里,进门处的柜台上放着一瓶花,绿色的枝浸在水里,郁金香、月季等不同的花搭配在一起,有的含苞欲放、有的全开了,显得格外明艳。
  这一天老王的店里有几个小订单要处理,其中有一台卖价2000多元的拷边机要送到虹口区公益创新园的女红坊去。考虑到是以前同事介绍来的生意,虽然对方只买一台设备,王大庆还是决定自己开着新买的别克商务车去跑一趟,并且帮对方把机器安装好。
  “老早生意忙的辰光,阿拉还请了专门的驾驶员。伊个辰光,这种小的生意肯定不高兴送,你要买就自己开车过来拉,或者付点钱到外面找个工人去安装。现在没办法,实在没什么生意,一台两台都得做啊。”
  王大庆有些自嘲地说,“阿拉没产品的,全靠搬过来搬过去,现在人家都要直接找制造厂,不大会找你中间商了。反正能有点事情做,就这样做着呗。前两天浦东迪斯尼附近有个酒店要开业,到我这里来买机器,缝缝补补要用的,一下子买了三台,也蛮好的。”
  两个小时后,王大庆开车回到店里时,刚才在店里谈天的几个朋友仍坐在椅子上,每人的手里都拿着一只装满热茶的保温杯,盖子打开,冒出氤氲的热气。王大庆向大家打了个招呼,有些疲惫地靠在他那摆着彩色靠枕的椅子上,点上一支烟,不知是谁忽然打开手机里的音乐,里面传出一首老歌的歌词,“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片刻的时间里,没有人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望向店门外,透过飘散开来的水蒸气和烟圈,对面的工地仿佛变得模糊与凝滞了。
  东长治路的上海女老板
  同样面临着店面即将关门,与王大庆他们比起来,易丽雅这间开在不远处的店更显得形单影只。小店夹在一排大门紧锁的店中间,如果不是仔细地寻找,很容易忽略过去。如今门店的租约还有一段时间才到期,她依然每天都守在店里。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3月的一天早晨,易丽雅早早来到店里。每天出门前,她都会精心打扮一番,并穿戴一些可爱的小配饰,比如棕红色的发箍、带铃铛的银色手链,这天她穿着一件波西米亚风的背心,将头发高高扎起。易丽雅的店不算大,到处堆着各种缝纫设备和零件,显得有些拥挤,在一堆设备中,两盆红掌显得活泼好看。进店后,易丽雅顺手将店里养的两盆红掌搬到门口去晒太阳,然后从包里掏出父亲给她买的一盒泰康金鸡牌巧克力,放在手边,不时地掰一块放在嘴里。
  有时看着街对面那片巨大的工地和有些冷清的马路,易丽雅还是会怀念许多年前还很热闹的东长治路。37年前,易丽雅就分配在东长治路的新光内衣染织厂,在裁剪车间工作。在她的记忆中,很多年前东长治路的热闹程度堪比那时的提篮桥,马路两侧全是店,还有一家专营理发用具的店很有名,如今这家店拆掉起码十几年了,到现在还会有人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找这家店。
  在易丽雅的记忆中,那时候厂里食堂的饭菜特别香,三分钱一个的肉包是招牌点心,每天除了供应给厂里的职工外,还会放在马路边卖,经常被一抢而空。后来缝纫机店发展起来,慢慢聚集在这条街上,让马路上车水马龙的景象更为明显。
  年轻时,心思活络的易丽雅不甘于一辈子待在厂里,她去南京开过饭店、在城隍庙卖过衬衫,还去上海的郊区办过服装厂,在经营东长治路门店的日子里,也曾搬过四五次家。
  也许是习惯了变化的状态,眼下门店即将要拆的话题对她来说并不怎么沉重。偶尔有附近的熟人过来,询问她今后的打算,她会掰一块巧克力,视线从电脑屏幕的股票行情上挪开,眯起眼带着笑意回答,“店开着哪能轻易关脱呢?”
  “以后即使找了其他地方,生意也许会更清淡。但我不可能在家里躺着啊,不做的话容易老得快的。只能自己动动脑筋,搞点其他的事情。阿拉这种人做惯了,闲不下来的,虽然年龄上去了,但还是能干的,对伐?”
  易丽雅告诉记者,她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原本计划到淮海中路瑞金二路一带去开个小面馆,门面都找好了,结果装修的过程中,遭到了楼上居民的反对。现在她又重新谈了一家市中心的门面,计划在今年夏天开一家咖啡馆,“我喜欢喝咖啡、做咖啡,在家里也经常做,开个这样的小店跟做缝纫设备两样的,以前是和机器打交道,以后呢,每天都能遇到不同的人,还可以交很多朋友,也是一种乐趣。”
  3月午后的阳光开始有些暖意,她坐在东长治路这间摆满缝纫设备的小店里,一边思量着要为将来属于自己的那家咖啡店取什么样的名字,一边拨弄着花盆里绿色的叶子,阳光洒在上面格外好看。
       来源:解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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