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2日 朝花周刊 李动
10月21日清晨，接到同事蓓蓓微信，打开一看，顿时惊呆，原来好友张欣积劳成疾，倏然离去，掐指一算才58岁。我愣愣地坐在病床前陪儿子吊针，眼圈湿润。禁不住想起十来年前，我每周五下午采访张欣，持续半年时间，那场景，回想起来，美好而新鲜……
“神笔”张欣，上海铁路公安局刑侦处一级警长，刑侦专家。他身怀模拟画像绝技，先后参与破案11000余起，通过模拟画像和分析推理，协助全国各地破获各类重大刑事案件1000多起。采访期间，他记忆惊人，侃侃而谈，我记满了3本笔记本，终于完成《画像》一书。
第一次采访张欣是在他的办公室，20多平方米大小，布置得干干净净，朝东的沙发旁安放着一台电脑，边上都是他画的各种模拟嫌疑人的画像。我读中学期间也学过多年绘画，我的采访首先从绘画聊起。在松江读小学时，张欣便开始从画连环画《西游记》起学画，那时并没有人教他，主要是随兴涂鸦。1977年春天，张欣参军后在部队举办的黑板报比赛中获二等奖，被送到海军俱乐部培训。李可染、高泉、吕恩谊等画坛名家为学员们免费上课。三个月后，张欣回到连队，利用业余时间给战士画头像，全连官兵都让他画遍了，他在绘画上进步神速。
那天下午，我们聊绘画，聊军旅生涯（我也在空军服役过几年），尽管不在一个部队，却胜似战友，一见如故。下一个周五，我又来到张欣办公室，听他讲画模拟画的缘起。1982年秋天，张欣复员回到家乡松江，有志当警察，因母亲是县公安分局领导，便只能去松江车站当“各管一段”的铁路警察。张欣喜欢舞文弄墨，在《人民警察》发表了一篇小通讯，被铁路公安处一位姓金的处长发掘，调至公安处办公室。1986年夏天，老北站行李房被人冒领走一台彩电，金处长带张欣赶到案发现场，根据行李员描述的冒领者面貌特征，张欣随手将对象画了下来。北站派出所副所长见之，笑曰：“这不是刚被开除的搬运工小徐吗？”说罢立刻骑车赶到该搬运工家，果然，冒领嫌疑人自行车上面的彩电还没有来得及卸下来呢。
张欣被调入刑侦队技术组，专事犯罪模拟画像。临摹或写生都是依照葫芦画瓢，但在没有见过案犯的情况下默写人像，绝非易事，之前在刑侦技术组也无人问津，张欣可谓第一个“吃螃蟹者”。为了提高写生能力，他每天利用松江到北站乘火车上下班的机会，见缝插针地画身边各色人等的面貌特征，上班更是全身心投入，每天完成30张画。一年下来竟画了1万多张头像，渐渐摸出了路子，换来了小试牛刀的成功例子。
谈话间已到下班时间，我拉张欣去吃饭，他却婉言谢绝，说：“我一年中大约有200来天在外出差，帮各地画像破案，老不在家吃饭。所以在上海我尽量不去应酬，多陪陪家人。”
再访张欣，聊起他“刑侦专家”的称号。他忆起1999年秋天，公安部隆重举行聘任特邀刑侦专家仪式，时任公安部部长贾春旺为8位刑侦专家颁发聘书，当他给张欣递上聘书时，惊讶地感叹：“你这么年轻就成了专家！”旁边一位副部长介绍说，这个38岁的小伙子可不简单，他来自上海，身怀绝招，专门画嫌犯模拟像，在全国多起大案侦破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可谓功勋卓著。贾部长闻之伸出大拇指点赞。所指的是哪几起大案？张欣说是1995年连续协助公安部侦办的四起大案，他因此声名鹊起，对各地请求破案要求应接不暇，四处奔波，虽劳累不堪，却乐此不疲。不管风霜雨雪、千里迢迢还是节假日或正逢发病期间，张欣都不顾病躯迅疾前往，虽是大牌专家，却从来不提报酬和条件。
我问张欣：“你一共参与侦破过多少案件？”他说他统计过，大约10000起，其中协助破获的刑事案件1000余起，凶杀案有150多起，为各地制作模拟画像约有一万多幅。
听说张欣在太原夜以继日地画系列敲头案嫌疑人模拟像时，痛风发作，被担架抬回上海，我劝这位一级英模和全国劳模：“你已功成名就，悠着点，不要再白天黑夜连轴转了。”张欣回说：“是的，全国每年这么多案件，我即使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所以我答应公安部领导，帮助每个省培养一个徒弟。”他给江苏、浙江、辽宁等省市的公安厅带出了21个徒弟，他们在各地发挥作用，已有18人立功授奖。
写完《画像》一书的初稿后，我特意上门请张欣审阅。他边翻阅书稿边告诉我，他正在研发计算机模拟画像系统。画像插上科学的翅膀后，效率高多了。他每天像网虫一样“玩”电脑，站起时常常两眼昏花。经两年努力，他画出6200多幅各种脸形和五官分割图，一件件输入电脑，经反复研制，终于创立“张氏计算机模拟画像系统”。“这套系统可以根据需要随意组合拼凑各种脸形和五官，经公安部科技司、清华大学等权威部门认定通过，现在全国公安利用电脑人像组合破案已经成为主流。”张欣欣慰地说。
2017年，我去采访张欣参与侦破的白银连环杀人案。他告诉我：“上次突发心脏病，差点走了。”感觉他身体堪忧，我再次提醒他劳逸结合。他听说我也是高血压，反而热情推荐我试试医生向他建议的疏通血管办法——洋葱泡酒……
张欣离世前两个星期，我曾与他通电话。他告诉我：“现在破案主要靠视频，但视频有时因嫌疑人的伪装模糊不清，成为侦查员辨认的短板。我正在搞人像重构技术，希望弥补视频的缺陷和不足。”我约他聚，他说，忙完这阵再说。
张欣连续加班，10月19日又搞了个通宵，未料突发心脏病，英年早逝。
这些天，有一些画面总在我眼前晃动，那是张欣和他笔下那些活生生的人物画；有一首歌总是在我耳边回响，那是那些年我们怀念战友最熟稔的歌声——“啊，亲爱的战友，我再不能看到你雄伟的身影和和蔼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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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22 15:32: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