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民日报 》( 2018年08月27日 许 震)
7月的一个上午,专程来广东、福建两省采风的我,来到深圳莲花山公园山顶广场。看到人们举着手机一个接一个地围着邓小平同志塑像拍照,想想沿途看到的改革开放之后发生的巨大变化,不知怎的,竟然眼中含起了泪花。
回想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姑姑的一双儿女都会照相,一个在陈集公社开照相馆,一个在高集公社开门市。那时候,会照相是令人羡慕得流口水的技术活,能开照相馆更不是等闲之辈。相片在当时是个稀罕物,一家人能照个全家福绝对是小康人家;女孩说婆家一般是先见照片,男孩找媳妇也常常是先见照片,能相中照片,婚姻大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表哥表姐到我家走亲戚的时候,常常带着照相机,借看望我父母的机会,顺便给姥娘门上的亲朋好友照个相。红布一蒙,黑里透红,站好别动,一分钟就成。表哥表姐把自己的头盖在红布里,调好照相机,然后再把头从红布里抽出来,右手扬起,左手握住气棒一类的东西,说道:“往这里看!靠左一点,向右一点,收住下巴,抬抬头,笑一笑!”随着“滋”的一声响,人像定格,照片就照好了。
我们家在村里是大辈,别人喊我表哥一声表爷爷,喊我表姐一声表姑奶奶,照一张相就能便宜五分钱。在那个时代,五分钱可是大钱,在我们村里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工钱也就八分钱!能在我们家照相,省钱不说,还少跑六七里路去集市,更主要的是有的大姑娘或者小伙子借照相的机会,把该见的人直接见了。
我家不算大的院子仿佛成了集市,村里的男男女女常常在这个时候到我家串门,有照相的,有看照相的,有蹭茶水吃瓜子的,也有不少借机相亲的。我父母拿出瓜子、糖果和茶水招待他们,他们喝着茶水,嗑着瓜子,聊着天,有说有笑。母亲从里帘屋内进进出出,一会儿去端糖果,一会儿去倒水。平时脾气暴躁的父亲见谁几乎都要打招呼,给人家敬烟,让人家进屋喝茶水或者嗑瓜子,给人家说中午或者晚上别走了,有现成的肴盅,坐下来一起喝酒。这些来的村人,有的摆摆手,说一声:“大爷爷,您快去忙吧,我们照个相就走!”有的一打招呼就进了我家正房,在八仙桌子旁坐下来,从国际大事到家长里短,一直聊到傍晚月亮挂上树梢。
家里所有供村人享用的糖果和瓜子,包括烟酒,都是平时我父母从自己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自己不吃不喝,也不让我们这些儿女们吃喝。母亲私下对父亲说,你和孩子对这些烟呀酒呀糖果瓜子呀,连个牙印都没有沾过,省了一年的东西都让这些串门子的和外甥外甥女吃了,我心疼得慌呀!父亲却说,咱家四五个跟牛犊子一样的男孩子眼看着一个个长起来了,有人能进咱家的门就是咱家的福气,说不定来吃吃喝喝的,就是咱家的贵人,就是咱家孩子的媒人。
能给儿子个个讨上媳妇,是我父母最大的心愿。可在1979年,我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老人家至死也没有看到儿子个个找个媳妇,更没有与后来都有老婆孩子的儿子们照上一张全家福。
因为对照相有着神圣和美好的记忆,我军校一毕业,就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款傻瓜相机。拿到相机,我如获至宝,轻易不敢示人,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才从箱子底里翻出来,一遍又一遍地把玩。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后来,认识妻子后,我才买了第一盒胶卷,正式把这款傻瓜相机挎在肩上,记录起我的生活。它几乎成了我外出时形影不离的朋友,在“咔嚓咔嚓”声中,记录了妻子与我从相识、相知到相恋,再到结婚生子的一个个美妙的瞬间。
在这款相机拍摄的所有照片中,有一张照片令我印象最深刻,它是拍摄于山东聊城环城湖上的一张生活照。
1998年的春夏之交,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这个上午,妻子没有班,我向单位领导请了假,带上两岁的儿子和七旬的母亲去环城湖上度周末。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我在船头划船,母亲和儿子坐在船中,妻子在船尾注视着他们。船在我的操纵下,时而急驶,时而缓游。母亲的面容慈祥,儿子的样子可爱,妻子挽起长长的秀发,竟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下船时,妻子立在一旁,母亲探着头、拉着儿子的手正要离船,得空的我连忙拍下了这张珍贵的照片。在我看来,照片上的船仿佛是我和妻子组成的小家,母亲照看着我的儿子,而我经常漂泊在船的外面,生活在部队这座大熔炉里。
自此之后,或许受了我的影响,妻子也爱上照相这一行,从我那台傻瓜相机开始,到2006年的数码相机,再到后来的手机照相,妻子走到哪里拍到哪里,生活在哪里拍到哪里。今年3月,我与妻子认识二十五周年那天,我帮她换了一台内存128GB的华为手机。妻子高兴地说,这么大的内存够我用两年的了!
世事沧桑,时代变迁。照相的故事,见证着不同的时代,记录着不同的人生,诉说着人们对美好生活永远的向往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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