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建丰 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 2025年03月15日 00:01 上海
六、走路去卖牛
我记忆中印象深刻的是1976年的深秋,我走路去戴坊镇卖牛。
里陂上村民张春茂家负责饲养的耕牛出了一点问题,需要到沿陂镇或者戴坊镇的牛市上去卖掉。沿陂镇太近了,卖这样的牛说不定会生出麻烦来,队里决定到路程很远的乐安县戴坊镇去卖牛。卖生产队的牛必须有两个人在场,除了春茂以外,还得有人一起去。
这时候已经是农闲时节,队里的工分挣得很轻松。而光是来回走一趟戴坊,就要花八九个小时,所以没人愿意去。我说,我愿意去。这事就定下来了。其实我愿意去的重要原因,是去戴坊必须路过村前大队,我有机会顺路去看马立平。
戴坊的牛市在上午九点开始。牛走长路的时候没有人走得快,因此我们清早四点多钟就出发了。春茂牵着牛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走了一个多小时,我觉得越来越冷,心里不禁有点奇怪。按理说,我吃了饭,身体里有了燃料,我又穿了不少衣服,应该越走越热才对啊。我摸摸身上,衣服有点湿润。我心想,大概是拂晓以前,结露水了。我又摸一下头上戴的山寨版的军便帽,感觉不对,摘下来凑近一看,帽子上是一层白霜。我再一摸,我的肩上也有霜。怪不得这么冷,原来是打霜了。
我们赶到戴坊,牛市刚刚开始。因为不是牛市的旺季,总共才有十来头牛。有人前来看我们的牛,他先挑了一大堆牛的缺点,旁边还有人为他帮腔说话。然后这人问,这牛要卖几多钱。
买卖耕牛的双方要谈价钱的时候,不能出声,只能在袖管里打手语,神秘兮兮的。我看见他的手缩进了袖管,我的手连忙跟进去出价,把他的手指扳成八的样子,表示我们要卖八百元。这时候从外面看。我们俩的袖管连在一起,看不见我们的手在里面做什么。 那人摇摇头,在袖管里把我的手指扳成二的样子,表示他只肯出二百元。
我说:“那还不如把牛杀了卖肉呢。”把他的手指先扳成六的样子,再扳成八的样子,表示我们的牛六百八十元就会卖了,这是我们可以出的最低价,队里定死了的。
那人摇摇头,说:“我最多出这个价。”他把我的手指扳成了三的样子,又扳成了六的样子。
这差距太大了,我从他的袖管里抽回了手,说:“没关系,你可以先看看其他的牛。”
这天戴坊的牛市很清淡,只成交了一头牛,也不知道是什么价钱成交的。俗语说“卖牛不卖绳”,我们看着那卖牛的人解下牛绳,收了起来。买牛的人给牛结上了自己带来的牛绳,把牛牵走了。据说牛绳代表着财运,农民绝大多数是迫不得已才卖牛的,留下牛绳就是留下了财运。
我和春茂一直在牛市上呆到下午一点钟,还是没有卖掉牛。我们再不打道回府的话,回到里陂上就要天黑了。
我们早上经过村前大队的时候,天还没有亮。等我们从戴坊牵着牛回来,快到村前大队小学的时候,我对春茂说,我去看一个朋友,你先走吧。
我到了村前小学,看见小学里的王老师正倚在门框上,借着落日的余辉看报纸。他见我来了,说:“哦,侬来寻马立平,伊到鹿冈去了。”我随即返身,发现春茂牵着牛在远处等着我。
我们从村前的小马路上拐出来,刚到先锋大队的榨油坊边上,迎面一辆自行车过来了,骑车的人戴着大口罩。虽然已经是夜色朦胧,我凭直觉知道这是马立平,便喊了一声,停下了脚步。马立平在我身后十几步的地方停下车来,认出了我。我走上前去,说:“我今天去戴坊卖牛。路过你们学校,王老师说你去鹿冈了。”
她脱下口罩,说道:“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没有给你写信。我这两天就要到吉安师范去读书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有时间,我会到里陂上来一次,否则就只能等我到了吉安再写信了。”说罢,我们匆匆告别了。春茂还牵着牛,在不远的暗处等着我呢。
我回到里陂上,心里很郁闷。今天是什么倒霉的日子啊,那头牛没有卖出去,倒是跑走了一匹马。村前大队推荐去读书的知青不是已经到上海读大学了吗?学校招生早就结束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永丰县文教局的人很欣赏马立平,可是村前大队没有推荐她。文教局就另外弄了一个名额,让马立平到吉安去读书。县文教局的干部罗亨凤还专门骑着自行车赶到鹿冈,把入学通知书送到马立平手里。
如今中国的交通网发达了。我2013年跟着陆禹平去江西,他开车花了九个小时,就从上海到了永丰。我住在旅馆里,第二天清晨起来,看见县城边上的肖家村里,村民把农用车开到田边,再下到田里去抛栽糯谷的秧苗。一个农妇开着三轮电动车去给蔬菜泼尿,半路上塑料的尿勺从车上滑下来了。马路上走路的人很少了。
到了鹿冈以后,马立平住在高坑村里。她发现很多村民家里都有电动车,走路的人也少多了。原来到上海带过我女儿的高福英嫁到了袁家村。听说我们来了,他们两公婆骑着摩托车赶到了高坑村。
交通工具名目繁多,人们的出行方便多了,不用像我们年轻的时候那样,耗时费力地走来走去了。
但是我想,这样要耗费多少不可再生的能源呢?又会对环境产生多大的污染呢?别人若是知道我这种杞人忧天的想法,大概有很多人会发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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