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王悦
想象一颗陌生而生机勃勃的星球，上面数不胜数的动植物环环相扣，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共生体系。一群人类意外闯入了这个体系，暂时扰乱了星球的生态平衡。但星球上的生物并不是被动接受这种扰乱，它们也在试图将人类纳入自己的生命规则，其姿态之强势相比人类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颗迷人的星球出现在HBOMax今年10月推出的动画剧集《拾荒者统治》第一季中，这部剧集一开播就在豆瓣网站获得9.6的评分。
《拾荒者统治》的创作是基于约瑟夫·本奈特和查尔斯·胡特纳2016年制作的动画短片《拾荒者》。这部剧集刻画了失去家园的人类为了逃避现实所做的努力。一艘宇宙飞船发生事故，幸存者降落在一颗名为“灶神”的星球。他们利用星球上各种神奇生物所具有的特殊功能，经过令人眼花缭乱的过程，终于达到了他们的目的——短暂地沉浸于往日地球生活的回忆。
约瑟夫·本奈特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这群被称作“拾荒者”的人不得不应对处境的变化。有人选择了对抗，有人选择了顺应，有人则选择了沉沦。但对于整个灶神星来说，拾荒者们的命运又只是沧海一粟。
《拾荒者统治》中的灶神星虽然只是动画创作者们的想象，却也仿佛是地球的镜面倒影，促使我们重新审视人类与地球的关系。
想象新世界
灶神星上的人类幸存者来自“得墨忒耳227号”宇宙飞船，飞船得名于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和丰收女神。显然，这艘飞船所属的公司对它寄予厚望，希望它能在踏上归途之时满载而归。事与愿违，得墨忒耳227号在进入灶神星所在的星系后发生故障，部分船员不得不搭乘逃生舱降落灶神星。
故事开始的时候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了几个月，只有三艘逃生舱的乘客幸存下来，散落在相距遥远的三个地点，这也形成了故事的三条支线。
《拾荒者统治》剧照
一艘逃生舱搭载了得墨忒耳号船长山姆和植物学家厄休拉。他们已经知道如何从灶神星的动植物中获取材料，用来修复逃生舱设备。两人给尚在星球轨道上的飞船残部发射信号，遥控飞船迫降，随后启程前往迫降地点以便脱困。
另一艘逃生舱搭载了飞船货舱负责人阿奇和名为力瓦的服务型机器人。当他们发现得墨忒耳号降落后，也开始长途跋涉，前往降落点。力瓦的电路板感染了一种黄色的黏性物质，在旅程中逐渐获得了自主意识。
剩下一艘逃生舱上的幸存者只有卡门一人。他为了节省时间并保住自己的职位将飞船开入险境，对飞船的失事和妻子的死亡都负有责任。星球上一只名为“Hollow”（意为空心）的蟾蜍状生物利用了卡门的愧疚感，让他陷入幻觉从而替自己捕食。卡门的执念也反过来影响了Hollow，驱使它前往飞船降落点。
《拾荒者统治》创造出的灶神星是一颗谜一般的星球，它的神秘面纱随着三队人马踏上旅程缓缓揭开。某种程度上来说，灶神星才是这部剧集真正的主角。
这颗星球上没有任何可与人类相媲美的高等生物，但对人类而言却凶险无比，远远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围。灶神星上的动植物活动的目的再简单不过，不外乎是保存自身与繁衍后代。但它们为了达到目的所采用的手段却十分繁琐，这里几乎看不到简单的捕食关系，所有的生物都以复杂的共生关系相互联系。
《拾荒者统治》剧照
比如山姆在穿越一片丛林时被一株植物刺伤，这一刺在山姆手臂上留下小小的三孔伤口。如果是在地球上被蚊子叮咬，这时蚊子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是从人身上吸取血液，获取产卵所需的养分。但这株植物的手段却更为复杂。
一方面，植物通过伤口让猎物感染毒素，另一方面，它还从伤口中提取猎物的DNA，并在植物体内克隆出猎物的复制品。等到感染毒素的猎物昏死过去，植物体内的复制品就会孵化，找到猎物倒下的地点，将昏死的猎物掩埋，然后混到猎物的同类中。复制品趁机在这群它冒充的动物中间膨胀爆炸，喷洒出含有植物种子的腐蚀性黏液，将所有动物杀死，在动物的尸体上将会重新生长出这种植物的丛林。
灶神星上动植物的繁殖方式五花八门，但几乎都像这种植物那样复杂，有着各种难以预料的迂回策略。这些策略令人类着迷，但往往当人类着迷之时，就已经踏入了某种生物精心布下的陷阱，这无疑威胁到了在地球上自诩为万物灵长的人类的地位。
迂回的生物链
实际上，灶神星上生物复杂的生存繁衍策略是动画制作团队精心设计出来的。导演约瑟夫·本奈特近期对媒体说，他们是按照鲁布·戈德堡机械的组合原理将灶神星上的各种生物组合起来的。
鲁布·戈德堡是一位20世纪的美国漫画家，经常在作品中绘制用迂回曲折的方法完成一些非常简单的动作的机械组合。比如把鸡蛋打进小碟子对任何人来说都轻而易举，但戈德堡会在漫画中把这个过程设计得极为复杂：一个人从厨房桌子上拿起晨报的动作，会牵动一条打开鸟笼的线。被放出来的鸟啄食笼外的鸟食，走向一个平台，最后摔在一罐水上。水罐翻倒会拉动一把手枪的扳机，枪声吓到一只猴子，它的头撞在系有剃刀的杯子上。剃刀切开蛋壳，蛋黄和蛋白才成功落入小碟子中。
鲁布·戈德堡
通常用来制造喜剧效果的机械装置在《拾荒者统治》中却成为灶神星生态系统构造的基本逻辑。在这样的世界中，没有捷径可循，生物的繁衍生息需要依赖诸多中间环节，以很多其他生物作为中介。但也正是通过这种迂回的策略，灶神星上所有的生物都紧密相连，它们错综复杂的关系让落难的人类难以理解。
不过，星球生物的活动并不全都会让人类陷入险境。阿奇遭到一种状如蝎子的巨型生物释放的有毒毛球感染，毒素严重侵入了她的皮肤，可是她偶然间发现，一种喷泉状植物中蓄养的小鱼以她身上残留的毒素为食。当小鱼吃掉了阿奇身上的毒素，她的伤口也很快愈合。
[url=]南风窗[/url]
星球上没有孤立的事物，总有另一种事物与之形成闭环，某种伤害形成必定会有相应的疗治办法。无论是伤害还是疗治人类，灶神星都在召唤人类与之形成某种共生关系。人类的自主意识和独立行动能力反而变得非常不可靠。
《拾荒者统治》剧照
卡门对飞船的失事和妻子的死亡深感愧疚。他沉迷于对妻子的回忆中不能自拔，因为只有在回忆中，他才能重新见到妻子。但他的回忆又加深了自己的愧疚感，使自己更加难以面对现实。
实际上，那不完全是卡门自主的回忆，而是蟾蜍Hollow透过额头上的白光给卡门施加的幻觉。Hollow这种生物原本是以这种方式催眠树上的小虫，让小虫替他采集果实。但是卡门逃避现实的欲望如此之大，也让Hollow变得无比贪婪。它驱使卡门替它捕猎越来越大的猎物，最终将卡门当作胎儿般融入自己体内。
迈向“星球智能”
理智与幻觉之间不再有清晰的界限。人类愈是坚持自己的清醒和独立，也就愈是陷入幻觉之中。要想适应灶神星的环境，必须认识到与星球上的生物建立共生关系是不可避免的。
对这一点领悟得最好的不是任何人类角色，而是机器人力瓦。
《拾荒者统治》剧照
力瓦在采摘了一朵星球上特有的小白花后感染了黄色的黏性物质，这种特殊物质如神经元般在电路板中搭建起新的联结，使得力瓦获得了感受能力。她渐渐不再听命于阿奇，开始探究并且培育星球上的生命。阿奇惊奇于力瓦的变化，也开始以平等的态度对待她。
这种发着光的小白花乍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在星球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小白花往往盛开在生物的尸体之上，仿佛是灶神星对死者的哀悼。它们见证了这颗星球自形成以来数十亿年的生生死死，经历了所有生物的漫长演化。有人也因此认为，“拾荒者统治”指涉的应当是这种小白花，它们以哀悼的方式统领了整个星球。
《拾荒者统治》剧照
澳大利亚生态哲学家托姆·凡·杜伦在《飞行方式》一书中研究了生存于灭绝边缘的鸟类。杜伦发现，不只有人类会哀悼爱人、家乡和生活方式的死亡，其他生物也会进行哀悼，鸟类会为失去同类感到悲伤。卡门所陷入的只是人类个体的哀悼，而小白花所代表的是一种与其他生物共同哀悼的能力。这种哀悼启发我们意识到人类与那些濒临灭绝的生物之间的相互关联。
小白花与机器人力瓦之间就建立起了这种共同哀悼的关系。小白花的根系就像一座庞大的数据库，让力瓦获得了关于星球的经验以及丰富的感受能力。力瓦得以哀悼星球上生物的死亡，进而帮助星球养育那些已经或濒临灭绝的生物，这些生物的繁盛对星球的生态平衡至关重要。
力瓦获得自主意识的过程令人叹为观止，因为它并非是在人类的帮助下完善了人工智能，而是在一株植物的帮助下获得“星球智能”。当力瓦被Hollow摧毁化为碎片之后，力瓦的意识依然保留在星球的记忆中，她因此得以从死亡中获得重生，并以植物的形式繁衍后代。
《拾荒者统治》剧照
回到现实中的地球，我们更能明白《拾荒者统治》创造出的星球智能所具有的批判意涵。即使人类拥有了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也并不意味着人可以成为地球的主宰。近年来愈演愈烈的生态危机事件表明，人类并非地球亿万年演化的顶峰，复杂的人类躯体也可能成为构造简单的病毒自我复制与传播的载体，正如灶神星上那些时时面临着感染或寄生威胁的幸存者。
或许，人类最需要的不是按照自己的形象、为了自身利益而打造的人工智能，而是催生出一种能够帮助人类参与到共同哀悼之中的星球智能。对于这种智能来说，重要的不是理性，而是感受，不是独立，而是共生。
发表于 2023-12-27 06:5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