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caiyh 于 2016-6-24 15:51 编辑
出口大豆
离开北大荒四十多年了。那里的一切都成了遥远的记忆。有些清清楚楚犹在眼前;有些模模糊糊似曾经历。 一天,在QQ上聊天。余瑞珍说:三十三团知青联谊会想出本回忆录正在组稿,加工厂的人说没什么可写的。我不假思索的说:出口大豆值得一写。这句话一说出口,勾出了许多的往事…… 当年的出口大豆,那是国家的一项经济贸易,对于身处东北边疆的生产建设兵团可以说是政治任务。三十三团的出口任务,压在了加工厂的肩上。加工厂在代表全团也是代表国家完成这个任务!好重的担子啊! 余瑞珍是北京知青。她和同是加工厂的上海知青陆兆丰结为夫妻,现居住在瑞典。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但是十分关心国内战友的信息。这次她约了当年参加大豆出口的其中几人,相距千万里开了个小型电话会议-----QQ群聊。参加人陆兆丰、罗民炎、陈相义、我。陆兆丰在瑞典,罗民炎在德国,陈相义在哈尔滨,我在北京。 多年没见面,声音仍然熟悉。简短寒暄之后,罗民炎说:“出口大豆从七一年冬天开始。当时接到两万吨出口任务后,加工厂马上组建队伍。我从食堂上士岗位上抽出来,担任副总指挥,总指挥是王智庭。其他组成人员是原粮库的几十人。有刘景滨(哈尔滨人)端木繁荣(哈尔滨人)张寅生(天津人)刘荣发(天津人)张元发(哈尔滨人)陈相义(鸡西人)、曹克祥、(老职工)郎建平(北京人)、-包秀生、(老职工)------还有检验员高秀琴,张韧清。当时是时间紧任务重,人员少没经验。加之北大荒天寒地冻,困难一个接一个。” 可以说出口大豆是一场战斗,战场就摆在紧挨着连部的铁道边。那成千上万吨大豆垛在寒风中,它们正准备着出一个个难题,考验这些城里来的孩子们! 罗民炎接着说:“只要有车皮来,马上投入战斗。一般车站调给的装车时间很短,每个车皮大小不一,装载30到60吨都有。三小时必须装完。不但要保证时间和数量,还要质量和安全。你要保证豆子和车皮完好无损的运到大连港。所以车皮的安检也是重要一环。那时真是感到重担在肩啊!如果有一个窟窿你没发现,那从迎春到大连1800多公里的路程,会流走多少豆子?!所以检查漏洞特别仔细。为干活方便,我摘下手套检查车皮,结果是手离开车皮时,肉皮也被粘了下去。” 陈相义回忆说“他们那时七个人包一个车皮,六十吨三小时,什么概念?一吨1000公斤,六十吨60000公斤 每麻袋装重80公斤,七个人同时扛。每人扛100多袋,每个人扛8000多公斤!一般车皮离大豆垛要五十多米距离,有时还要上跳板”。 啊?!这个数字也许他们当时没算过,只知道完成任务!他们要来来回回跑200多趟!什么天寒风冷全忘了! 陈相义还说,那时生活上也没有什么特殊,一日三餐和大家吃的一样。下班后,宿舍里冰冰凉凉,他们用带着冰渣的水洗脸---摩擦生电,搓手取暖。 人的感受是不一样的。陆兆丰就看的很淡。他说,那时的条件就是如此,谁也没有特殊什么。还说同是粮库的胡培栋,一次自己连续装车,扛麻袋扛到腿不会走路。还有娘子军参战,王亚荣,福金荣,李桂莲,余瑞珍,冯燕军,王海燕,宋玉芹这些体重还不到100斤女孩子,也是扛着160斤的麻袋装车!那时的人像铁打的一样! 北大荒的冬天常在零下三十度,那时没有劳保,搬运工只是一个方巾披肩,衣服穿多了还没法干活。那样的天气,那样的环境,那么多的麻袋,那么短的时间!那些稚嫩的肩膀!现在觉得不可想象。如果没有他们的讲述,我记忆中的出口大豆,完全是另一幅画面。我也参加过出口大豆。车皮是那种敞开无顶的,为防漏,车皮里要铺满席子。而立在车帮四周的席子,需要我们用身体象钉钉子一样把席子靠在车帮上。每隔两三米站一个人,正当我们说笑时,豆子就从我们的头上浇下来,有时急如骤雨冰雹,有时缓缓流淌,感觉凉凉的滑滑的,时间稍长就变成了木木的。我的感觉就是冷,至于车皮外面的世界,我从来没想过。知道谁冻坏了手,听说谁冻伤了耳朵,也看见了谁冻得脸上起了白泡。但是,今天听到他们几位的述说,方知什么是出口大豆。他们扛起的何止是千万吨的大豆?他们是用年轻的生命扛起的一种精神----坚韧,坚忍,坚持,坚强!我这份感动来的太晚了,还好,比完全不知道要好多了! 后来,我又问了张寅生,也问了当时负责检验质量的张韧清。他们说,大豆出口共延续了二十二年,一直到九三年。知青走了以后,由其他人承担起来。 这一个小时的“聚会”,让我收获多多。我们同样是知青,我们同样年龄,我们的心理历程相去甚远!他们的担当更多更多!
酱油班趣事
刚到北大荒,我被分在加工厂的酱油班。顾名思义,酱油班就是做酱油。酱油的主要原料是大豆,通过水泡、高温蒸,加上酵母菌再次入大缸发酵、加水滤出,加入色素和盐、高温杀菌等多道工序完成。酱油有被发酵的过程就一定有发酵室,那里边的温度有五十度吧,你进去后会有喘不上气的感觉,进去就想出来。 酱油班班长老倪,倪文正。退伍的老铁兵。我的到来,对于他来说,接收的不是一个劳动力,而是一个孩子。他就是叫我“小孩”。白天的活多,酱油的百分之九十都是水,挑水是重活儿,而且是到井里打水。他好心安排我上夜班。夜里只要翻两次曲霉菌,其它时间你可以踏踏实实地睡觉。可是夜班的搭档他没找对,他让王尊学和我一个班。 王尊学,男性,哈尔滨知青,地道的北方人。我们不认识,更没说过话,。老酱油厂只有三间房,外间是仓库,放些原料,好像也没火。中间一间是发酵室,高温没法呆。里面一间放菌盒,也可以休息睡觉。这最舒服的地方,也是最不安全的地方,我宁可放弃。这三间孤单的草房,远离其它车间,周围漆黑一片。东北的十月已经下雪了,外面很冷。即使不冷我也不敢出去,我还怕熊瞎子呢!但是也不敢睡觉。还好我带了一本小说《烈火金刚》,在最外边的仓库找个地方坐下看书。 灯光昏暗,我的脑袋倒是很清醒。看史更新负伤,看肖飞买药,还留心里面王尊学的动静。他隔一会儿会出来看看,只是看看而已。 好像是两三点钟吧,该干活儿了,我进去和他一起翻菌盒。那是曲霉菌,黄色的,一碰它,就会飘起细细的粉沫,钻进鼻子里痒痒的。几十个盒子翻倒一遍,码放整齐。我们又各就个位,他在里边暖暖和和,我在外边盼着天亮。 真有意思,不但是这个夜班我们没说过话,就是以后的白班,我们也没说过话。甚至没有正视过对方。直到珍宝岛战役时,他去了武装连,再也没有见过面。 酱油班有两个女职工,张凤娥,房淑琴。她们快人快语,到了一起话题多多。张秀娥干活是快手,到发酵室翻倒黄豆都是她进去。在门外脱掉棉衣进去,快速倒缸,出来时满头大汗! 到井边挑水也有意思,我们几个人一块儿去,两人摇辘轳,一人提水桶,打完水排着队,整齐划一的回来。力气活儿她们干得多,我常有一些欠疚感。 我在酱油班只干了几个月,很快调去糕点厂了。
糕点是这样出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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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工厂的糕点厂很有名气。这不仅是因为饼干月饼的香甜可口,还因为它很有人气。 张世福,老铁兵,糕点和酱油的总管排长。陈山民,程淑华,于秀珍是班长。于淑艳,周世坤,吴世林,徐国珍,何伊琳,李浪,严卫令,顾大仁,关玉琴,我……这些人做出美味糕点的同时,一种快乐的精神也伴随着糕点出炉了…… 那时正是珍宝岛战役后期,糕点厂的主要任务是做战备饼干,三班倒,真可以说是日日夜夜的干。咱们的饼干是真材实料,面粉,豆油,白糖和面,然后擀成薄片,用专用板尺和划刀分割成饼干状,码放到烤盘里,放进烤炉里烤熟。 糕点厂的月饼也很好吃,它的馅儿不仅是白糖,里面还加了果仁,青丝红丝,桂花酱。用面皮包好后,放在专用模子里按压,再磕出来烤熟。不但好吃,月饼上的花纹也好看! 我们还做麻花,是经过大锅的热油炸出来的。 班长陈山民,是上海知青,一肚子学问,见多识广。他带着我们这些杂牌兵,真不容易。即严肃紧张,又团结活泼。严肃的时候,上班必须准时到岗,不能迟到;活泼的时候,干完活儿可以唱歌聊天。我们上夜班时,最发怵的是中午的天天读。夜班下来没睡几个小时,又要从被窝里爬出来去车间上政治课。我常常迟到。陈山民就给我讲英雄刘胡兰,如何坚强勇敢舍身为国。这么高水平的教导我岂敢再迟到? 上夜班谁不困呢?尤其是下半夜,困得睁不开眼。老同志于淑艳给我们讲笑话,说熊瞎子怎么掰棒子,一边说一边表演,掰了半天还是一个棒子......她是在逗我们笑。我们困意正浓时,被她的表演逗乐了,有这样的熊瞎子吗?还戴着围裙? 老关是东北人,随团参谋长从白城子调来。她虽是干部家属,和大家关系相处的很融洽。她用浓浓的的东北腔,数说她的生活经历......随军,意味着牺牲自己随从大局,部队到哪儿,哪里就是家,没有自己的愿意不愿意。军人调动或转业到地方,家属也跟到了地方。这就是我们身边的军嫂。 老关很关心我们小青年,问问身体啊,宿舍冷不冷啊,还会把你的手放到她的手心儿里捂着,言语之间有一股暖流。 排长老张的关心是另一种表现方式,他总是很严肃,告诉你这样做那样做。很像你的父亲不苟言笑。一次,我和安平去十连她哥哥那儿去玩,看见十连的种马又高又大,全身毛色油亮,它的大蹄子像个大塔头,我站在它身边只和它的腿一边高。回到糕点厂我就找老张说,我要去十连,他们那儿有特漂亮的种马。老张很严肃:“你必须服从组织安排,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好上班去!”我无话可说。 糕点厂的年轻人也很有特色 。上海知青严卫令和顾大仁,干活时一丝不苟;徐国珍、何伊琳是乐天派,案子前,烤炉后都有她们的笑声;吴世林是北京知青 ,讨论问题总有他独特的看法,于秀珍,程淑华都是那种踏踏实实干活儿的人,她们会把握分寸,在我们又说又笑的时候,她们及时喊停,“抓紧干活儿”。 每天都有连队的拖拉机(热特儿)来买点心,十天半月的也有武装连来拉饼干。他们穿着棉大衣,大棉靴,带着大口袋--面粉袋,一口袋一口袋的装,这些饼干是他们的点心,是我们的心意,这里面承载着糕点厂人的关切与向上精神。
永远的微笑
我在维修班干的时间最长,班里的人个个都那么好。 原来的班长是陆喜鸿,山东大汉,高高壮壮的。第一次见他是我到维修班报到,班里正在天天读。他们在学习《为人民服务》。读完原文每个人都要谈体会。 这个班分管加工厂所有的机械设备维修,有电工、木工、钳工、车工、板筋工,还有拉丝机和一个小烘炉,打铁。除了我的师傅是女的外,全是男的。开始的我是怯生生的,十六七岁的我,和他们如何相处? 班长没有郑重其事地和我说什么,只是介绍了班里的任务和人员,并告诉我有什么事尽管找他。以后我们接触就是每天的天天读。而且我记得,从此的天天读,就由我来给大家读书读报。每当我读完了,他都会给大家演说一番。 不知他怎么感觉到的,除了读书读报,连里组织什么活动,他也力荐我去。批判会由我写稿发言,唱歌也让我上。后来可能也是他推荐吧,团里组织报道员学习班,加工厂也让我去学习。想想他的外貌大老粗一个,胡子拉碴,内心却很仔细。多亏他啊,给了我许多学习的机会。 后来他调走了,李守信担任了班长。老李人品在加工厂口碑极好,技术更好。他本人文化不高,可能是小学吧,但是他善于钻研,技术革新,修旧利废,带领大家改造原始的面粉厂,油厂,糕点厂,酱油厂,让劳动环境和生产效率有了大大的提升。他为人和善,乐于助人。我用的车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造的,也说不准型号,好像是C616吧,用皮带传动。吃刀大一点儿就会停下来,或者就是皮带断了。现在说起来都觉着好笑,可那时就是那样还干了很多活儿。精密的活儿老李会送到修配厂去干,一般的活儿留给我们干。车出的零件,不管是螺丝螺杆,还是轴、套,他没说过不行。即便不合适他也会想办法改改用上。有时夜里车间机器坏了,他就自己在这个破车床上弄弄,不去叫醒熟睡的我们。工作中,他没有显示自己,也不指责别人,好像干什么都是他的份内之事。平平淡淡,让你觉得他好,又说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我们班有四个木工。两个老职工是孙桂年、李玉泉,两个年轻的是董毓才、宋满仓。孙桂年当时四十多岁吧,脸上永远是笑眯眯的,和颜悦色。我有时会去木工房呆一会儿,看着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干活儿。一次我去他们那儿找沙纸,老孙正在刨一个方子。他推着刨子,刨花打着卷从刨床流出来,还伴有椴木的清香。我忍不住赞叹“真漂亮呀!”老孙精心雕琢着手中的木头,象是完成一个艺术品。后来,老孙还给我做了一个针线盒,木头本色,抽拉式的盖子。完全是素面朝天的自然美!我一直保存着它。 说起维修班的老老少少,每个人都是平心静气的,没有谁发脾气上火的。这个集体让你呆得舒服平淡。 老职工董景录、北京知青唐世新是我们班的电工。他们俩人聪明好学业务顶呱呱。巧的是,他们有共同的特点----一说话就脸红。车间里电器电路有问题时他们会同时赶到现场,及时排除故障,认真检测修理,受到大家的好评。我们的破车床也时常报警,一次电机出问题了,他们拆下电机检查,重新更换了零件。等到修完了,我说谢谢你们啊!他们倒是先脸红了。 拉丝间,一台车床一台拉丝机。我和冯燕军同在一台车床两班倒。我们俩脾气不一样,我是想到就说,她是不声不响。但是却能水火相挤。平时上班交接班时来不及交流,星期天休息我就上她家去玩。她会耐心地听我说些毫无意义的杂事,还会适时地夸奖我几句。然后给我做上最可口的饭菜。那都是集体食堂没有的味道!我们俩相处到现在,已经是四十多年的好朋友了。我明白地知道,有许许多多的地方,都是她在迁就我,谦让我,帮助我!我却是无以回报。她用很多的身体力行告诉我“沉默是金”! 拉丝间的另一位叫吴晓太,本地人。吴晓太也是个沉默的人,很少主动说话。他很庄重有礼,文人一样。他的拉丝机是专为面粉厂服务的。小麦流经磨辊之间,多次碾压成为面粉,而磨辊自身也有了磨损。磨辊上的一道道细纹通过拉丝机的修复,才能再次使用。面粉厂忙的时候,天天都会换磨辊,吴晓太忙不过来,我和小冯都会到拉丝机上帮忙。他耐心的给我们讲解示范,那样的场面犹在眼前。…… 为改造打铁的小烘炉,我们班利用业余时间开着小型拖拉机去拉沙子,没有人计较时间长短;春天做颗粒肥,我们班的人争先恐后跳下粪坑铲粪,没有人皱眉;上后山收大豆,我永远都落在最后,但是在我干到一半时,会突然看到我的陇上已经割得干干净净!在你最需要帮助时,已经有人先去做了。在这样的集体中熏染,我的火性少了很多。 回忆维修班里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李玉泉、董毓才、宋满仓、老程、董玉坤、王淮海……这微笑没有固定的目标,只是微笑的人自己内心发出的那种安详适意,它是一种心境,是一种生活状态,是一种人性的光辉!
作者:娄金瑛
(原黑龙江兵团四师33团加工厂北京知青)
编辑: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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