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寿义 老知青家园 2019-07-12
往事119 “老猪腰子”杨小秋
杨小秋是上海知青,是跟我们一趟火车到北大荒的。虽然个子不高,但挺“绑实”;肉里眼,眼睛不大,喜欢眯着眼看人,冷眼向洋看世界;话不多,但往往语出惊人;外表看起来木讷。
当地干部都说杨小秋“老猪腰子 —— 主意挺正”。
平心而论,杨小秋确实有点“隔路”。
比如,特别是在下乡的头几年,知青吃饭都是“互助组”,三三两两的,要好的哥们饭票搁在一起,有盐同咸,无盐同淡。分场偶尔休息一天,哥几个就拿出家里带来的大米、卷面、咸肉“共产”,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既改善了伙食,又显得热闹,还增进了无产阶级革命感情。杨小秋从来不掺和,他既没有仇家,也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他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一直停留在“个体户”的初级阶段。即使是改善伙食“开小灶”,他也是自做自吃,有时还自斟自酌,喝一点色酒,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互助组”也会大动荡、大分化、大改组,杨小秋从来没有这样的烦恼,他自得其乐。
一直到返城都是这样。
在地里干活,无论是铲地、割麦、割大豆或是其它,杨小秋的速度永远是中不溜的,既不会一骑绝尘,也不会落在后面“打狼”,拿捏得恰到好处。他不会先到地头休息:不接垄好象不太好,但返过身来接垄也不情愿,自己也是累得个贼死才到地头的呀。他也不会让别人来接垄,因为接垄一般是接落在后面“打狼”的,不会接快要到地头的。杨小秋一到地头他就用草帽遮着脸休息打盹。谁也不欠谁,这多好!他可能比快手少歇了一会儿,但又比“打狼”的多歇了一会儿:“打狼”的在和接垄的会合后已经满面愧色了,哪里还有脸走到地头去“补休”呢?——连长马上又重新排垄了。
杨小秋深得中庸之道,既不先进、也不落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杨小秋还是“半份菜”的发明人。当年没有知识产权一说,如果搁在现在,申请个实用型专利也未可知。
农忙时我们在地里吃饭,有时要在地里吃三顿饭。送饭的马车一来,蔫不拉叽的杨小秋很快就买到饭菜吃起来。那时候我们真的能吃,一顿可以吃两份菜、甚至三份菜,馒头还不算。确实也有吃两份好象还不够、吃三份又太多了的情况。吃饭又不是不要钱,沾点荤腥那菜就有点小贵,我们也学着过日子,心里打着小九九。
一天杨小秋吃了两份菜,意犹未足,又走到马车跟前对食堂打菜的天津女知青说:“再来半份。”天津女知青一时愣住了,没听明白:“嘛玩?嘛半份?”打菜的勺举在空中半天放不下来。“再来半份。”杨小秋重复着,很坚持。天津女知青缓过神来,老革命碰到了新问题:“哏啊,菜哎,还有买半份的,多新鲜!”但归齐还是卖了半份菜给杨小秋。
半份菜、半份的钱。有了这半份菜,既不会没吃饱,也不会撑着;既不糟践,还省了钱。
不得不叹服杨小秋的“半份菜”!头天晚上我们刚看了电影《地道战》,台词全都在脑子里—— “赵庄、高家庄、马家和子;既解了西平据点之围,又端了土八路的老窝。高!高!高!实在是高!”
自此起,食堂放低身价,菜可以半份另加,全连皆大欢喜,杨小秋功不可没。
有一次杨小秋和别人呛呛起来,两个人为了干活哪一种手套好使抬杠。一个说麂皮的手套最好,又软乎又抗造。杨小秋狡猾地说“进口”的手套最好。那时候“崇洋媚外”也是个不小的罪名,差不多够“大批判开路”了。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脸红脖子粗的,就差动手了。大家伙都觉得这回是杨小秋不对,麂皮的手套好,那是“小秃头上长虱子—— 明摆着的”,进口的有什么好?!再说了,我们不能长资产阶级的威风,灭无产阶级的志气!杨小秋这才一脸委屈、不紧不慢地说,我说的是“紧口”的手套好呀,这有什么错?
一屋子的人回过神来,哭笑不得:敢情上海人说话不仅“王”“黄”不分,“吴”“胡”不分,连“进”“紧”也不分哪,都说杨小秋绝了。他的争论对手气得差点儿背过去—— 争了半天,被人当猴耍了!
杨小秋就是这样一个人:绝不是个坏人,但“老猪腰子 —— 主意挺正”。
往事120 “喔、喔,驾!驾!吁 ——”
我在北大荒也赶过牛车、马车,不过那可是是山寨的,而且是空车,纯粹吃饱了撑的赶着玩。
我坐在车老板子的位置上,神气活现地举着长鞭,嘴里“跃、跃,喔,喔”地指挥着,牛儿迈着四方步慢悠悠的往前走;如果是马车,马儿上来就是一阵嘚嘚嘚的小跑。真正的车老板子(通常是农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给我“保驾护航”。一旦前面老远有个大坑,或者觉着马要“毛”了,车老板子就会抢过鞭子,跟我互换一个位置,他来吆五喝六地指挥。
北大荒名副其实的“大”!天大、地大不去说它了,单说牛车马车。在我们探亲来回北大荒的路上经常看到山东河北一带的公路上跑的是驴车,一辆车就一头小毛驴可怜巴巴地拉着,甚至还见过“人驾辕、驴拉套”的现象,大概是主人心疼小毛驴吧?
北大荒的牛车马车可没有这样寒酸,那才叫个气派!绝大多数的牛车马车都是一头(匹)驾辕,三头(匹)拉套,这是“标准配置”。很少见到有少于此数的,连两头(匹)拉套的都几乎没见过,只有在龙镇火车站附近见过一头老牛驾辕拉着大铁圆桶送水的车。
赶牛车与赶马车的口令差不多没有区别,往左是“跃、跃”,长鞭一指引,里套的牛或马就会向左;往右是“喔,喔”,长鞭一拨赶,外套的牛或马就会向右。前进是“驾!”停下来是“吁—— ”,一声长声,牛车或马车就会停下。
除此以外,还有几个常用的口令:
捎,念第四声。《新华汉语词典》是这么解释的:“稍微向后倒退,多指骡马等牲口。”
抬。牛马拉套的绳在其腿下“乱套”的时候,车老板子用鞭竿子碰碰牛马的腿,吆喝一声“抬”,牛马都很聪明,碰它哪条腿,它就会“抬”起那条腿,车老板子趁势理顺绳套。
靠。这主要用在套车的时候让驾辕的牛或马倒退着往车辕子里“靠”,车老板子会拍拍牛或马的屁股,牛或马就会往后捎、往后靠,所以我怀疑这个字其实应该写成“尻”。
赶车差不多就是这么几句口令,挺好使。时间一长,男同胞谁不会?张嘴就来,而且活学活用。
食堂开饭时卖饭窗口往往挤了一大堆人,人人争先恐后,人人也抢不了先。这时候食堂里的人会喊:排好队、排好队!于是男生一边一起喊“捎、捎、捎!”一边往后退。队伍成形了,买饭的速度反而加快了。
返城后进了新单位,同事中不老少是从北大荒回来的。有一回我桌上的一份资料滑落到地上,被一同事无意中踩住,这位仁兄浑然不觉,光顾着说话。我一看是荒友,就弯下腰轻轻地拍拍他的腿,嘴里喊着:“抬、抬、抬!”
同事兼荒友先是本能地“抬”起了腿,又觉得我发出的指令是那么的耳熟,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后接着就是一阵哈哈哈的放声大笑,真的,他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待续……)
文章选自《北大荒十年》 来源 “在陋巷的博客” 图片来源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