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08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韦泱
巴金(前右)、丁景唐(前左)、李济生(后排左一)、丘峰(后排左二)
◆韦泱
出生于1917年的李济生,已近103岁了。他是巴金最小的弟弟,也是巴金亲朋好友中年岁最大的在世者。前时,我去上海徐汇区中心医院探望他,精神还不错。大女儿李国糅陪在病房,与我讲述老父亲入院后的一些情况。当然,健康状况与几年前不能比了。那时,我每次到他打浦路的家中,听他聊天,谈得最多、最动情的话题是巴金。如今病中的他,虽不能与人交流,却常常拿着他新出版的《炽热的心——怀巴金》,摩娑着翻动着,内心荡漾着对巴金的无限深情。
1 豪门幼子
李济生与巴金,出生在四川成都同一个封建大家庭里。李府北门街口的“双眼井”,闻名方圆十里,至今已成保护起来的文物了。父亲李道河一生结过二次婚,结发妻生有四男五女,续弦邓景蘧,生有一女一男,李济生就是家中最后一个男儿。
那时,家中人丁兴旺,人来客往。从祖父起老老小小加上佣人,有百十号人。每逢过年过节,更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甚至把名角请来在院内大唱堂会戏!
李济生前面有六个姐姐,可惜四个早逝,李济生见过的三姐李琼如,出嫁后的悲惨遭遇,被巴金写进了小说。与李济生同母所生六姐李瑞珏,是巴金最疼爱的小妹,解放初在巴金创办的平明出版社做财务,后在新文艺出版社、辞书出版社工作,一直与巴金家人生活在一起,终生未婚,1995年病逝。大哥李尧枚聪明能干,放弃赴德留学深造机会,早早挑起家庭重担。却因家道中落服药自尽。李济生曾写过纪念文章《我记忆中的大哥》。二哥李尧林燕京大学高材生,后任教南开中学,黄裳、黄宗江都出自其门下。也因体弱多病,抗战胜利后不久病逝上海。三哥李芾甘即著名作家巴金。四哥李采臣是平明出版社经理,巴金的得力助手。上世纪50年代发配宁夏,后从事新闻出版工作,任自治区民进副主委、政协常委。以94岁高龄,终老于工作生活了六十余年的宁夏银川市。
李济生原名李尧集,号济生,笔名纪申。他四岁即由母亲开蒙识字,六岁进私塾,后进新式学校读高小、初中和高中。在学校里与爱好文学的同学,共读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等名家作品。虽然同学们都知道他是巴金弟弟,但他从不张扬炫耀,怕有趋附之嫌。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他早早报考“铁饭碗”的邮政局。三个月不到,他厌其工作单调,瞒着家人辞职,与同学一起去昆明进入西南联大读书。困难的家境无法维持他的学业,不久即考入四川一家银行,从三等行员做起,总算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2 投身出版
1935年,吴朗西和伍禅在上海创办文化生活出版社,敦请正旅居日本的巴金早日回国,全面主持编务工作。巴金即刻回沪,开始担任不领工资的总编辑一职。1942年成都成立出版社分处,找不到合适人来主管业务,巴金请李济生出任分处经理,济生临危受命,不负信任,挑起了这副重担。辞去工作了三年的银行职位,济生全身心投身到出版行业,把该处的业务做得颇有起色。他的工作让总处刮目相看,遂作出新的决定,让他去广西,担任该社新成立的桂林分处经理。不料,第二年八月湘桂战事再起,达官富商抢先逃难,一时桂林大乱,交通为之全部中断。出版社除部分纸型外,住房及办公用品等悉数毁于大火,损失惨重。李济生随总处逃难回四川重庆,任职总处会计。
抗战胜利后,巴金率部分出版社人员先回出版重镇上海,请李济生留守重庆。李济生果然不辱使命,按照巴金的要求,妥善处理好重庆分处的各项事宜,坚持到重庆解放,配合总处结束分处的相关业务。1950年李济生回到上海,任职总处业务专员。此时,文化生活出版社已是困难重重,举步维艰。在李济生觉得无所事事之际,得到平明出版社的热忱邀请,担任其社外编辑,为平明出版社编稿校稿,恪尽职守。1954年,他随文化生活出版社“公私合营”,进入新文艺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前身),任外国文学编辑室编辑。在这个岗位上,他默默无闻、敬业勤勉达半个多世纪,“竭尽薄力把名家作品推荐给广大读者,不论是外国的还是中国的,书名累累无法一一列举。却因之结识了不少作家、译者、读者,得到他们的嘉许,这就是给我的最高奖励了”。他编辑了十卷本《张天翼文集》,七卷本《沙汀文集》,老作家生前都十分满意。接着又编选五十多万字的《巴金六十年文选》,荣获全国图书“金钥匙”大奖。1986年李济生被评为编审,正式退休。上世纪90年代中期因编辑成就突出,被批准为上海文史馆馆员。他说:“我一生主要是做编辑工作,为他人做嫁衣裳,虽然生活清苦一些,却乐在其中,安之若素,这都是受了巴金的影响。”
3 勤于著译
平时,外界知道的李济生身份,常常是“巴金的弟弟”,或者是文艺编辑。其实,他很早就是一位文学作者和翻译家。虽说李家为豪门贵族,但还是书香门弟,家里藏书无数,应有尽有。巴金曾回忆道,“曾祖和祖父都刻有诗集问世”,曾祖有《醉墨山房诗话》,祖父有《李氏诗词四种》(二卷)付梓。受这种文化环境的影响,李济生从小喜爱文学,读高中时,就写过评论曹禺名著《雷雨》的文章,刊在《华西日报》副刊上,占了半个版面。在银行工作期间,受人之托,为刊物译过屠格涅夫的散文诗。在重庆文化生活出版社工作时,写过对话剧《家》《秋》及进步电影的评论,刊发在《商务日报》聂绀弩主编的副刊上。可惜这些文章用的都是各种笔名,至今无一存留。
解放初期,李济生在完成平明出版社的编书任务后,利用点滴业余时间,勤奋投入外国文学的翻译工作。作品有译自牛津版的英语原版书,如托尔斯泰《两个骠骑兵》《一个地主的早晨》。也有译自英文版的《苏联文学》杂志,如短篇小说《雷特海鸟小说集》,中篇小说《远征队》。尤其是二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巴库油田》,是苏联作家密·古谢因所著的一部重要作品,曾获得一九四九年度斯大林文学奖金。原文为阿捷尔拜疆文,李济生根据一九五○年二月号《苏联文学》的英文译出。后来他又买到该书的俄文版,仔细校对后,发觉俄文版的章节比英文版的章节多出许多内容,他就不厌其烦地一一补译出缺漏处,使译本更臻完善。他专门在《译后记》中加以说明,给读者以更好的阅读体验。李济生翻译的作品当年均由平明出版社出版,后来又在新文艺出版社重版印行。由于工作过忙,也由于六十年代初中苏关系恶化,李济生俄语文学的翻译工作没法持续下去了。
4 情系巴金
退休后的李济生,有了更为充裕的时间,而他却把全部精力和宝贵光阴,都用于编巴金的书,率先编辑出版了巴金的专集《没有神》《巴金书话》《巴金七十年文选》等。此时,他与巴金有了更多更近的相处。他陪巴金到杭州西湖休养,陪巴金回首往事畅谈创作,也陪前来看望巴金的朋友们一起聊天。他还担任电视连续剧《家·春·秋》的文学顾问,带剧组去四川体验生活,忙得不亦乐乎。对李济生来说,他对巴金有最为深切的了解和体悟。他开始谈巴金,写巴金,笔耕不辍,将一生中接触到的巴金,倾注在涓涓不断的笔墨中。他以纪申为笔名,在报纸、杂志上撰写了大量反映巴金思想、生活、创作的文章,情真意切地回忆关于巴金的往事,如《巴金与孩子》《巴金与川戏》《巴金的情与趣》《病中巴金》等,还先后出版了《记巴金及其他》《一个纯洁的灵魂》等回忆性文集,使国内外读者通过这些形象生动、史料丰富、感情真挚的文字,获得巴金更多鲜为人知的信息。
每次与李老聊谈,听他以一口正宗的川语谈论巴兄(他总是这样称呼巴金),语速之快,我都插不上嘴。那时他身板硬朗,声若洪钟,显出他十足的底气与旺盛的精力,敏捷的思路及待人的热情。而每次收到他寄来的信札,那一手洒脱、灵动的小楷,都体现老辈文人的风范。
今年,是巴金先生诞辰115周年。李济生虽然无法用笔写巴金,无法用言语谈巴金了,但我知道,他对巴金的热爱,浓浓的兄弟之情,都深埋在他的心底,那么淳厚,那么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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