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今天我到您家中拜访

爱珍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韩建刚2017-02-18

      这是您接待同辈文友的地方，也是接待萧红、萧军这些学生的地方。因窗外会有人窥探，您不愿看这些面孔，就坐在临窗的第一张椅子上，背对他们。

      穿越80多年的历史风尘，鲁迅先生，今天我到您家中拜访，来到大陆新村9号（山阴路132弄9号）这个三层的里弄房屋。

      这是冬末的午后，窗外洒着薄薄的阳光，您和家人不在。是去远行了吗？还是去大学做演讲？或是在指导青年作家？走遍你的房屋，我发现，您是一位仁慈的长者，而以前，只知道您是勇敢的战士。

      在您家底层的客厅里，一只紫酱红的旧桌子旁，围着五把椅子，油漆已经有些剥落。这是您接待同辈文友的地方，也是接待萧红、萧军这些学生的地方。因窗外会有人窥探，您不愿看这些面孔，就坐在临窗的第一张椅子上，背对他们。

      朴实的写字台记得，在闹钟“滴滴答答”的脚步声中，在漫漫的长夜，您一支接一支抽“美丽牌”香烟，喝着浓浓的家乡绿茶，挥动那支“金不换”毛笔在纸上不停地写，写关于如何立人，如何做好“人之子”，以及如何“肩住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

      眼前这所房子，是以内山书店店员的名义租下的。租下时，此处是“越界筑路”地段，有半租界性质，所以您称自己的书房为“且介亭”，取租界两字之半为且介，亭是亭子间的意思。在这里，您用三年时间撰写编辑了《且介亭杂文集》等十几本书。这是个海量工程，您手脑并用，日夜劳作，乐此不疲。二楼后间的储藏室里，有您修书的工具，文友们称赞您是一流的工匠。

      先生，您家里东西不多，但我发现，有关儿子的物品却不少。您的卧室里有海婴出生16日的画像，画中的他睡得很香。看到儿子香甜地睡着，想必您心里也很甜蜜吧？屋里，有儿童用的小桌子和小椅子，有零星的玩具；客厅内，放着您1935年5月给儿子买的留声机；三楼的大床原是您和妻子睡的，也让给儿子和保姆了，好几间房间里，都有7岁儿子的照片……

      1929年，年近半百的您突然做了父亲，百炼刚顿时化作绕指柔。儿子给您带来幸福，也带来育儿的辛劳。海婴很淘气，常东翻西翻，把书房弄得一团糟，让您疲于整理。您在儿子面前说尽好话，但收效甚微。朋友深为您的“溺爱”而诧异，但您却坦然回复：“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您坚持自己的主张，以为对儿子要理解、指导、解放，要给予宽松的环境，让孩子自由生长。

      先生，此时此刻，我脑海里忽然闪过您的言语：“战士的日常生活，是并不全部可歌可泣的，然而又无不和可歌可泣相关联，这才是实际上的战士。”

      孟子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您是实践者，常常为幼小者礼赞，给予鼓励。在参观一八艺社习作展览会时您指出：“自然，这是很幼小的。但是，惟其幼小，所以希望就正在这一面。”多少年轻的学生、作家和画家得到您的鼓励，于暗夜里突围，杀出光亮的天地。

      您家底楼有一只黄颜色写字台，很醒目，是好友瞿秋白送的。你们感情很深，曾经好几次，得知当局要害他，您就让他躲在家里。还有一位叫冯雪峰的朋友，危急时刻也在您家躲了许久。敢冒杀头的风险帮助别人，您真是仁慈的长者。

      您不仅仁慈，还很风趣，《赠邬其山》一诗可证：“廿年居上海，每日见中华。有病不求药，无聊才读书。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忽而又下野，南无阿弥陀。”这是写给内山完造先生的，充满调侃的意味，某次他谈起在中国二十年的感受，您当即作此诗相赠，并在落款处以指代印……

      您勇于敢，且勇于不敢，成就了战士，也成就仁慈。

      先生，80多年时光匆匆走过，您家的闹钟依旧定格在您远行的一刻。仁慈的长者，勇敢的战士，在上下求索寻觅前路之时，我们需要导师吧，盼您回来，您能够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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