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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建丰|插队十年——里陂上村杂忆(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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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6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夏建丰 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  2025年08月04日 00:01 上海

    受冷和烤火

  每到寒冷的冬天出工的时候,里陂上的村民常常会缩着脖子说:“老古话说的是:热是热众人,冷是冷个人。”

    热是热众人。夏天的农村没有冰箱,没有空调,过去的财主人家和一般人家一样,你光着膀子,我也光着膀子,再没有衣服可以脱了,众人一起受热。

  冷是冷个人。到了冬天就各不相同了。过去的财主人家比较富裕,他们冬天出门可以穿皮袄,穿棉裤,戴皮帽,他们不下田干活,他们不会冷。至于一般的村民,上身可以有夹袄,有棉袄,可是他们冬天经常要出门干活,下身只有穿单裤才行。他们家里往往只有单裤,出门只能受冷。冬天冷到结冰的时候,他们往往会穿上两条甚至三条单裤来御寒。当然,如果是冬天农闲在家里,可以围在火塘边上烤火取暖。这时候就是只穿一条单裤也不觉得冷。

  一、受冷

  每年到了十二月,天气已经很冷,等到过了“冬至”这个节气,就要“进九”,以九天为单位,用谚语来描述气候在八十一天里的变化。中国幅员辽阔,描述“进九”之后气候变化的谚语有很多版本,里陂上村关于“进九”的村谚,和我们在小学课本里读到的不一样,和我看到过的其他版本也不一样。村民说的版本是:

  一九、二九,相团不出手。(双手插在袖管里取暖)

  三九二十七,檐墙脑上倒挂笔。(屋檐上挂着冰棱)

  四九三十六,黄泥岭上长白肉。(下雪了)

  五九四十五,冷得黄狗呜啊呜。(黄狗冷得呜呜叫)

  六九五十四,讲吃不讲制。(过年只讲吃喝,不做事)

  七九六十三,拜年路上脱衣衫。(天气暖,脱去上衣)

  八九七十二,黄狗停荫树。(黄狗躲到树荫下)

  九九八十一,个个脑上戴麦笠。(人人戴上斗笠遮阳)

  我到农村的时候,带了一条咖啡色的“卫生裤”,有点像运动员冬天穿的厚厚的运动裤,在冬天穿上它很暖和。可是我不久便发现,穿了卫生裤以后没法卷裤腿,在寒冷的早春,要下水田的时候很不方便。

  村民们看见我穿这么厚的裤子,一开始他们很羡慕地说:“过去有财主人家穿毛裤(棉裤),现在你的裤子比毛裤还要好。”等到我卷不上裤腿了,他们转而嗤嗤地笑起来:“老夏,脱了吧,脱了吧,要不然你下不了田。”他们好像是想看我在冷天的大庭广众之下脱裤子呢。结果这条卫生裤穿了没几次,我宁愿受一点冷,也不好意思再穿了。我改穿棉毛裤外加单裤,棉毛裤的罗口拉到膝盖上,不会往下掉。

  有一年快要过年的时候,我和村民张寿仁在一起聊天。他说起自己前几年过世的父亲,生前很多年都是只靠一条单裤就过冬。我说:“在屋里可以烤火取暖,这有什么希奇?”

  寿仁说:“可是他还要上山挖柴根,出门挑井水,正月底就开犁下水田,都只穿一条裤。不过他也只有一条裤可穿。”

  我一下子来了兴趣:“只穿一条单裤过冬是什么感觉?我想试试。现在刚刚是腊月,这两天外面也没有结冰。”

  “老夏,你真的要校验一下?”

  “我真的想试一试。”

  第二天早上,我只穿一条单裤(当然比村民多穿一条短内裤),开始了我的受冷之旅。首先是要把水缸装满水,因此我必须出门挑水。我挑着空水桶一出门,哎呀,少穿一条棉毛裤就是不一样,冷风直往裤子里灌,很快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穿裤子一样。我一路小跑冲到井边装满一担水,赶紧迈着小碎步跑回家,倒完水以后把扁担一扔,蹦跳着跑到火塘边烤火取暖了。

  接着要去自留地摘菜了,我也是蹦跳着一溜烟到地里,以最快的速度摘菜,然后匆匆回家。我一跳进门,把装菜的篮攀放在一边,先去烤火,然后再做其他的事情。

  就这样,我穿着单裤过冬,坚持了十几天,算是尝到了过去里陂上村穷苦人家过冬的滋味,实验便结束了。回想起来,我当时冷得勾头缩颈、跳进跳出的怪样子,在旁人看来一定十分可笑。

  每年春天,村里会在不同的水塘里放入鲢鱼、鲩鱼和胖头鱼(鳙鱼)这三大家鱼的鱼苗。经过二到三年,鱼儿长大了,到了冬天过年时节,生产队就会选一口水塘,干塘捉鱼,把鱼分给大家过年。

  当抽水机把水塘里的水差不多抽干了,在鱼儿到处往上乱蹦的时候,我们就把裤腿差不多卷到大腿根,冲下塘里去捉鱼。我在冰冷的水和塘泥里最多只能坚持两三分钟,就要赶快上岸,拖着冻得紫红的双腿,在水塘边的火堆旁烤火取暖,过几分钟再冲下塘去。

  水塘边围着很多人,几乎半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来了,洋溢着喜气洋洋的过年气氛。只有最强的男劳力才下塘捉鱼,捉到了鱼就往岸上扔,有人会把岸上的鱼集中起来。别人捉到三条鱼了,我才捉到一条。岸上看热闹的人会高兴地喊:“老夏捉到鱼了!”我冷得嘴里咝咝地在抽气,心里却油然生出了温暖和喜悦的感觉。

  里陂上村属于田多人少,每逢农历的正月底二月初就要开始春耕。如果遇上倒春寒,水田里偶尔还会有薄薄的冰茬。
    这时候去犁田(村民叫耖田),就不像捉鱼的时候那样可以上岸烤火,只能咬着牙坚持。耖田半天下来,小腿以下在水里的部分冻成了紫色,已经麻木了。

  我一直记得,有一天我耖田收工的时候,我把牛脖子上的牛轭解开了,整理好,又在田头把犁具洗干净了,然后用镢头挑着牛轭和犁具,牵着牛回村。说是牵着牛,其实是牛走在我前面,我的右手控制着肩上的犁具,左手握着牛绳。

  牛突然停了一下,在我的面前拉了一堆屎。我一脚踩进了牛屎,一阵温暖沿着脚底往上传,舒服极了。牛还要往前走,它也想早点回家呢。我把手里的牛绳紧紧拉住,让牛停下了脚步,为的是我的双脚可以在牛屎里多享受几秒钟的温暖。

  与此同时,在我身后的小路上的其他村民也不得不停了下来。他们的活计要轻松很多,大部分人是在铲田墈和筑田塍。

  集体的耕牛都分散地养在各户人家。村里似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在早春时节,凡是养牛的人家,都要派人去耖田。妇女不用去耖田,去的全部是男人,大多数是各户人家的顶梁柱。他们是关键时刻必须走在前面忍受寒冷的人,是要担当责任的人,也是全体村民尊敬的人。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这样的人。

  耖田收工以后,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当然是烤火,但是一定要注意,不要离火太近,以免烤坏了已经冻得冰凉而麻木了的腿脚。

  二、烤火

  一到冬天,里陂上村每户人家的厅堂里的一角,就作为烤火的火塘。火塘设在进大门后的左边或右边,周围是矮凳和矮椅。火塘里的火往往从清晨一直燃到深夜,不像煮饭蒸饭烧菜那样需要快火急烧,因此用的多数是没有劈开的一段较大的木柴,燃烧起来比较慢(燃烧速度最慢的是枥子树柴)。有时候烤火的木柴用完了,村民会临时到附近的山上去挖柴根(柴蔸)回来烤火取暖,柴根烧起来也很慢。

  用木柴烤火多少会有些烟。袅袅青烟冉冉上升,穿过屋顶上面瓦片之间的缝隙,飘散而去。里陂上村的房屋,瓦片直接放在椽条上,好像和我们常州老家的房子不一样。
  冬天到村民家里去串门,他们马上热情地让出火塘边的座位,招呼我的第一句话一定是:“老夏,来烤火。”而不是“老夏,吃了么?”

  坐下来,在火塘边烤火,大家开始聊天,东拉西扯,无所不谈。记得有一次,寿仁一边拨弄着火塘里的火,一边说:“老夏,鹿冈老俵说,三个鹿冈人,才抵得上一个永丰人;而三个永丰人,才抵得上一个南昌人;要三个南昌人,才抵得一个上海人呢,还是你们上海佬最厉害。”

  “照你的说法,一个上海人抵得上二十七个鹿冈人。等你哪天当了队长,我在田里做一天工,你能给我二十七天的工分吗?”我笑着说。

  寿仁也笑了,他说:“嗨,会种田有什么用?我们是农民,就是脓包的意思,农民是这世上最冇用的人。”

  我心里想,中国一直是农业社会,以农立国。书上说“士农工商”,农民的地位仅次于知识分子(士),历来的统治者都十分重视农业。据说每年春天的开耕时节,北京城里的皇帝,还要到一个叫做“先农坛”的地方,去扶犁耕地呢。就连革命先驱孙中山先生的革命纲领十六个字里,好像也有“扶助农工”这四个字,农民排在了工人前面。

  可是实际上,农民一直在中国社会的最底层,他们自己也认为,只有最无用最无助的人,才会来当农民。看来村民的心底里,有着千年积淀下来的深深的自卑。连我们这些天天胼手胝足,和村民在一起种田的知识青年,只是因为地域的不同,村民对我们有些“仰望”呢。

  大家说累了,便眯上眼睛,专心享受烤火的乐趣。

  烤火真可以说是人生的一大享受。我坐在火塘边的矮凳上,全身放松。双手向前伸出,手心向下,感受着橙黄色跳动的火苗射出的热力,身上和手上一阵一阵地暖和起来。这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有那成段的木柴或者柴根不时发出噼噗的爆裂声,溅起了点点的火星。我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全然是一片空白,真舒服。这样的状态,有时候可以持续一个多小时。

  偶尔睁开眼睛,瞧一眼脚边我养的那只黄狗,它老是跟着我,正舒服地伏在地上,和我一样,在享受着火的温暖呢。它眯着的眼睛间或一动,紧紧贴在额边的两只耳朵有时会突然竖起一只来,慢慢地转一圈。如果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我的狗会撑起前腿,挺起上身,睁开眼睛,歪过头去瞧瞧。待它发现进来的是熟人,就摇一下尾巴,表示说它知道了,然后又懒洋洋地趴下去,侧过脸,抬起眼,怯生生地瞄我一眼,往我的脚边挪动一点,继续享受着烤火带来的莫大舒适。

  可是婴幼儿在火塘边烤火,会有很大的危险。他们在矮椅上睡着以后,一旦翻身滚落到火塘里,很容易造成终身的残疾,甚至会失去生命。
  除了烤火,村里的妇女在闲暇时,往往会提着火笼取暖,火笼里放了一些从灶膛里铲出来的炭烬,村民俗称“火屎”,既能散发热量,又不会漂出烟雾来。以前没有火柴的时候,很多村民烧完晚饭,就小心地用灶膛里灰白色的柴灰盖住“火屎”,可以留住火种,在第二天使用。

  后来我有机会买到上好的木炭,用木炭放在专门的火盆里烤火,这是农村最高级的烤火方法。不知道为什么,用木炭烤火会感到空气很干燥。我还常常觉得,用木炭烤火的氛围和效果不如用木柴来得好。少了木柴燃烧的明火和青烟,用木炭烤火显得比较冷清和斯文,相比之下缺少了一些热闹和原始的味道。

  2000年我在美国,靠贷款买了一个很小的八十多年的老房子,房子里居然有一个可以烧木柴取暖的壁炉。

  快到圣诞节了,四季如春的旧金山湾区终于冷下来了。我兴冲冲地买来了专门用来烧壁炉的木柴的替代品,放在壁炉里的铁架上,点着了“木柴”。我看着那橙黄色的火苗一闪一闪地窜动,彷佛我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里陂上村,回到了用木柴烤火的岁月。

  没过几年,我居住的小城为了保护环境,有了新的规定。所有的壁炉一律不准烧木柴和木柴替代品,要使用壁炉的住户必须进行改造,只可以烧煤气。
  夜深了,烤火的村民回去睡了,火堆渐渐地熄灭,我也起身回屋,已经感到有一丝一丝的寒气向我袭来。

  对我来说,用木柴烤火的岁月永远过去了。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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