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建丰 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 2025年04月15日 00:01 上海
几年以后,巷口村单独成立了巷口大队,不再属于我们先锋大队了。可是里陂上村有时依然会鱼目混珠,去白珠水库后面的山上砍伐(偷伐)毛竹。
有一年我们被白珠大队的人抓住,被迫留下了竹子,全村人马空手而归,但是回村以后照样记了工分。我们是记了工分,村里破损的农具却还在等着竹子来修补,怎么办呢?我们要顾及脸面,也是做贼心虚,再不敢去白珠水库那边了。村里不得不换个地方,到鹿冈公社有竹山的寨下村去掮竹,由生产队负责出资购买。这一来,掮竹的路程近了许多。
不料我们刚到寨下村,他们的队长就迎了出来,笑嘻嘻地说:“白珠不让你们掮竹,是不是?”
唉,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这传得也太快了点。
我掮着用钱买来的毛竹回村时,总觉得肩上毛竹的质量没有以前从深山中偷来的竹子那么好,有点“买不如偷”的意思。不过,我们生产队从此再没有偷伐过别人的毛竹。
倒是马立平说,她们也曾跟着高坑村的村民去远处的竹山里偷伐过毛竹,却没有被抓住过。
几十年过去了,鹿冈乡各个村里的毛竹林越来越大,竹材越来越多,可是村民日常使用的绝大部分竹制品,却已经被价钱便宜而又经久耐用的塑料器具所取代。过去编织各种竹器的篾匠,是受人尊敬的手艺人,现在他们却因为塑料制品的冲击而很难依靠“制篾”来谋生。年老的篾匠纷纷改行,年轻人不愿意学做篾匠,“制篾”这门传统手艺,说不定要在鹿冈乡灭绝了。 塑料是石油化工的副产品,难道我们鹿冈人一定要等到石油资源枯竭,等到做塑料的原材料断绝以后,才想到要恢复使用各种竹子做成的器具吗?
铲田墈和筑田塍
初来乍到里陂上村,耖田、耙田、整秧田、播种谷这类复杂的技术含量高的农活,村民根本不让我们上手。我们只能和村里长大的孩子一样,从最简单的农活学起。我们最先学会的农活是铲田塍(读作“成”)、铲田墈(读作“看”)和筑田塍。
一、田塍和田墈 里陂上村山坑里的水田,都是顺沿着山势拾级而上的梯田。近年来,广西省龙脊梯田和云南省哈尼梯田随着摄影家的镜头,博得了无数世人的眼球。里陂上村的梯田是在山坳里,而不是在山坡上,所以没有那些摄影名作里的梯田那样壮观,但毕竟还是水稻梯田。水稻梯田最关键的,是要有蓄水、控水的功能。而蓄水、控水的功能,主要是通过梯田旁的田埂得以实现。
把上下两坵梯田分开的田埂,村民称作田塍。田塍大约一尺来宽,每条田塍中央有一个五六寸宽的缺口,叫作田阙(读作“缺”),村民简称为“阙”。“阙”就像是调节田里水面高低的阀门。平时根据需要,用松树枝和田里的泥土把阙封到一定的高度,就能把水拦蓄在田里,保持一定的水位。如果水稻已经成熟,需要放水晒田,就用镢头把阙完全打开,上坵田里的水便汩汩地流到下坵田里去,直到流光为止。
普通的水田,由于挨着的田块处在差不多相同的平面上,田塍两旁的高度是相似的。而梯田的田塍,它所隔开的是有落差的上坵田和下坵田,所以靠着下坵田的那一面,要明显地高出靠着上坵田的那一面。村民把田塍靠着下坵田的那一面叫作田墈。田墈的高低,由山坑里山势的坡度而决定,山势越陡,两坵梯田之间落差越大,田墈就越高;山势越缓,两坵梯田之间落差越小,田墈就越矮。暴雨之后路过山坑,举目望去,只见层层梯田的田墈上,一道道瀑布奔流而下。那美景,那美声,是在上海时绝对想象不到的。
要是雨下得太大,田里的水就会冲破田阙,冲垮田墈。
二、铲田塍和铲田墈
田塍上和田墈上,会长出杂草来,每年春耕之前都需要用镢头铲一遍,除去这些杂草,这就是铲田塍和铲田墈。
铲田塍的工作包括铲去田埂上面和挨着上坵梯田那面的杂草,技术要求不高,劳动强度不大,铲田埂表面时,甚至不用赤脚下到水田里去。由于铲过的田塍还要重新加筑,即使铲得有些高低不平也不碍事。
相比之下,铲田墈更有意思些。田墈有高度,表面积大,铲的时候人下到田里,分开两腿,斜抡镢头,一下又一下,把前一年里长出的杂草铲除干净。没有杂草的地方,也要浅浅地带过一遍。走进一个山坑,坑里一层层的红壤土那微带红色的田墈光不光,平不平,那可是整坑梯田的面子所在,也是村民自己劳动态度的直接印证。
遇到田墈上常见的坚硬粗壮的芭茅草,必须要双手握紧镢头的木把,甩开胳膊,快速发力,镢头才能铲断草根。奋力挥动着胳膊,铲田墈的动作幅度很大,不由得使我想起一个流行的口号:“甩开膀子大干”。铲田墈就是要甩开膀子来干。虽说铲田墈只要用镢头把杂草连根铲去就可以了,看起来没有什么难度。但是新手和手法粗糙的人,往往铲得高低不平,像狗啃过似的。手法老到的人铲过的田墈,非常平整光滑。所以,只要劳动力够用,村民常常让妇女和小孩铲田塍,而铲田墈的任务则由精壮的男劳力承担。 有些时候,个别偷懒的村民会采用数千年来刀耕火种的老办法,铲墈之前先点着火来把田墈上的芭茅草烧掉,这叫烧墈。这是政府严格禁止的。烧墈很危险,一不小心火随风势蔓延开来烧到山上,就会形成山火,造成山林的损失。
有一年,我们看到距离里陂上村很远的天上冒起了层层烟雾,慢慢扩散开来,遮住了半边天空。那是永丰县和峡江县交界处的最高的大山烧起来了,整整烧了半个多月,烟雾才渐渐散去。后来听说,这场烧毁了大片森林的火灾,就是因为烧墈引起的,政府为此抓走了一个烧墈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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