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建丰 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 2025年02月09日 00:00 上海
6.冬:修水库 在农村十年,冬天农闲时节经常要兴修水利,多数是以大队(村)为单位,全大队的劳动力集中起来,修建一些小型微型的水库。这些水库中,能够灌溉五六百亩水田的水库就算是比较大的了。
人民公社解体以后,不能无偿调用农村的劳动力,农民很难组织起来,很少在冬天兴修水利了。四十多年过去,这些人民公社时期修造的小水库还在发挥着作用。
我一共参加过五座水库的修建:先锋大队的芮源水库、芦陂水库、檀当水库、袁家水库,和洋坳大队的洋坳水库。其中印象最深的是芮源水库和洋坳水库。
一、抢险——芮源水库
从1967年开始,我们先锋大队用各村的劳动力,为里陂上村修建的芮源水库,已经修了两个冬天,堆起的红土坝已经有八九米高,水库里面放水的水泥涵管已经修好,只要再堆高三米左右,挖好溢洪道,修好水库外面的灌溉水渠,里陂上村的全部农田就可以旱涝保收了。
1969年初春,我们到里陂上村以后,开工的第一天,就是扛着镢头去修芮源水库,任务是往竹制的篮攀里装土。
当时还在正月里,村民们带着过年时吃的薯仔片和落花生等零食,懒懒散散地干活,看见我们来到水库的土坝上,便笑嘻嘻地围着我们看,有些热心的村民会过来手把手地教我们如何装土。
到了下午,太阳还未落山,我感觉吹到脸上的风有些冷了,有村民打了一声唿哨,叫了一声:“去屋里(回家)啰!”其他人纷纷嚷着:“去归,去归!”颇有一点古语的味道。我们知青跟在大伙后面,草草地收工回村了。
有个老年的村民看见我们扛着镢头进村,就笑着迎上来打招呼说:“鸡食青年,是堆山塘回来了么。”他不知道什么是“知识”,很自然地把“知识”说成了“鸡食”,这可以理解。但是,他为什么把修水库说成“堆山塘”呢? 很久以后我才从书上知道,从明朝开始一直到民国的几百年里,江西省各地的人口快速增加。为了使栽种的水稻能够“旱涝保收”,增加产量,江西的农家兴建了各种水利工程。古书上说,当地有一种水利工程叫“山塘”,是“截堵山谷以为塘”,循循相传,怪不得里陂上的老年村民还是把水库称作“山塘”。
“修水库”则是解放以后,共产党来了才有的新名词,老年人还不习惯。
可是在水库上工作了才几天,春耕开始了,我们匆匆结束了当年的冬修水库工作,芮源水库的坝上一下子冷清了。
一年的七月,我们开始收割早稻不久,连续下了几天暴雨。那天夜里,仍然是暴雨如注,我们已经睡了,突然听见急促的哨子声和陌生的喊叫声:“快上芮源水库,大坝要漫顶了!”
爬起来开门,探出头去一看,住在前面的村民周恩绍已经穿好了蓑衣。他对我们大声说:“你们快跟我去水库,芮源水库!”
我和薛志民戴上斗笠,穿好蓑衣,扛着镢头,打着手电,冒着大雨,跌跌撞撞地跟着周恩绍和其他几个村民冲到水库的坝上,只见公社(乡)里的永丰县下放干部聂道芬迎面跑过来,他操着永丰县城人的口音叫道:“好,好!终于来了!怎么才来了这么一点子人?”原来,刚才到村里吹哨子喊叫的就是他。他在公社担心芮源水库的安危,先是冒着大雨,打着手电到水库了解情况,然后赶到里陂上来吹哨子叫人。他吹完哨子又跑到芮源水库来了。
聂道芬原来是永丰县城恩江镇的党委书记,文化革命中受到冲击。他虽然下放到鹿冈公社当一般的干部,但是工作十分认真。(他应该是明朝嘉靖年间兵部尚书聂豹的后人)
我们来到水库的坝上,水库里的水面已经和红土坝面齐平,情况很危险。如果水库里的水涨得快,漫过大坝,就会破坝。水库一破坝,虽然下面没有村庄,可是这水库脚下山坑里的一百多亩田就完了,会有很多年不能耕种,而全大队两个冬天投入的劳动也都白费了。
天上还在下雨。
经过短暂的商议,决定在红土坝靠山的一边,抢挖排泄洪水用的溢洪道,同时聂道芬再去村里喊人,要多带一些专门开山挖土用的镢铢来。
我们十来个人分成三组,分段开挖。挖土的,装土的,挑土的,大家都很紧张,一声不吭,拼命地干。
坝顶不是很平,两面靠近山的部分高,中间低,水开始从低的地方慢慢地漫过坝顶。“水来土掩”,我们把挖溢洪道的土飞快地挑到坝顶,堵住溢过来的水。
聂道芬回来了,身后只跟着三四个人。“这芮源水库就是给里陂上用的,村里的人却不肯出来,真是冇良心!”聂道芬气呼呼地说。(“冇”字读作“毛”,意思是“没有”)
我们终于挖好了一条三尺宽一尺深的溢洪道,把溢洪道头上的堵头一挖开,水库里的水便通过溢洪道哗哗地流进水库脚下的小江里。顺便说一句,里陂上的村民认为,江比河小,很大的江才有资格称为河。
我们挖的溢洪道还是太窄了,接下来的任务是把溢洪道拓宽到六尺。现在只需要挖土,不需要挑土,因为挖开的土块掉进湍急的流水,用镢头轻轻一勾,土就顺水流走了。
溢洪道很快拓宽到六尺,但是还在下雨,必须继续挖深溢洪道。这时候只能站在水中,用镢头探到水底,形成一定的角度,顺着水势用力一拉,镢头刨起的土块立刻被水冲走。就这样,溢洪道越刨越深,水库里流出去的水量越来越大。
派出一个人到坝顶看看,水面还是和坝顶齐平。但是雨越来越小了。
不知不觉天渐渐亮了,雨也停了。聂道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现在他又来了。原来,他到附近的前村大队强源村去叫人来芮源水库抢险,一个人也没有叫到。他一生气,回公社去睡了一觉。
“有鱼!撞我腿了!”在溢洪道里的村民张梅魁一边大叫,一边举起镢头,试图击打一条从溢洪道里流出去的鱼。他没有打中鱼,却溅了自己一身水。想来是天亮了,水库里的鱼睡醒以后,到水面上来玩了。这些鱼是大队放养的,可现在鱼儿顺着溢洪道往水库外面游,谁捉到就归谁所有。
“去屋里(回家)!”听到张梅魁的叫声,挖溢洪道的村民纷纷嚷着,一边收拾起农具,飞快地回家,聂道芬拦也拦不住。他看看天已经放晴,临时挖的溢洪道在哗哗地出水,水库应该不再有危险。他摇摇头,嘟囔了两句,回公社了。
挖溢洪道的村民们一回到家,放下用了一晚上的农具,马上拿着捉鱼的斩针、鱼叉和鱼篓,又飞快地赶到溢洪道边和小江边去捉鱼。我和薛志民都不会捉鱼,更何况志民的脚底在水里被尖锐的山石划破了,上了药以后必须在家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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