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夏建丰 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 2025年01月24日 00:01 上海
夏:双抢大忙
几十年过去了,每逢想起当年里陂上村每年的双抢大忙,我的心里就会后怕。双抢的持续时间长,劳动强度大,会把人逼到体力的极限。
双抢包括抢收和抢种。抢收是尽快地收割早稻,抢种是在割完早稻的田里尽快地种上二季晚稻,也就是村民俗称的连作稻。
初夏时分,艳阳高照,淡蓝色的天空中,有几朵白云在缓慢踱步。里陂上村那大片绿中泛黄的稻田里,稻子在和煦暖风的拥抱下欢快地跳着摇摆舞。经过了扬花、吐穗和灌浆,稻穗已经沉甸甸地弯下来了。 开镰收割的日子一天天地近了。
开镰收割以前需要“估产”,抽样估计每亩田能收多少稻谷。我曾经在里陂上村口的稻田里,选了最长的一个稻穗,细细地数了一下,一共有一百七十多粒稻谷,说明这块田的亩产应该会有一千斤。可是离村子越远,亩产就越低。到了山坑里的冷水田,亩产往往只有一百多斤。
里陂上村里为即将到来的双抢修补和添置了相应的器具,仓库里的两个木制谷仓也已经清扫干净,只等着新谷入仓了。
一、抢收抢种
到了七月中旬,稻穗上八九成的稻谷已经发黄成熟了,可是稻穗的下部还有一点青绿色的稻谷,再有十来天才能成熟,要是现在就开镰收割,未免有些可惜了。但是双抢要持续将近两个月,如果不提早开镰,以后来不及收割时,田里的稻穗会由于过熟而自动掉落,反而损失更大。应该动手抢收了。
开镰的第一天,天色刚刚发亮,我们带着割稻用的各种用具,踏着浓重的露水,来到了田头。割稻的时候村里分成了很多小组,以家庭为单位,一般是两家在一起,共用一个脱粒用的禾桶。
割稻的人弯着腰,唰唰地用带着尖齿的禾镰飞快地割稻,把割下来的稻做成大小适于双手合握、便于脱粒的“禾坎”。 当割清了一小片稻田,便由两个人把禾桶拖下田,负责打稻。他们用竹编的折子把禾桶上方的三面围好了,以防止打稻的时候稻谷撒到禾桶外面去。打稻的人双手握紧禾坎下部,把稻穗部分用力朝着禾桶的樟木做的脱粒板上砸去。咚的一声响,谷粒“撒拉拉”地落到了禾桶里。要用力打四五下,才能把稻穗上已经成熟的谷粒打下来。打稻的两个人在对打的时候,你一下,我一下,响亮的“咚咚”声在晨曦里,在清湿的空气中四散开来。
很快,四处响起了打稻的声音,有节奏的“咚咚”声此起彼落,仿佛敲响了丰收的大鼓。
太阳慢慢地往上爬,露水不知不觉地干了,禾桶里的稻谷越来越多了。 捡稻穗(禾穗)的孩子三三两两地来到了田里。他们只有四五岁,腰上系着装稻穗的竹篱子,有的孩子走路跌跌撞撞的,好像还没有睡醒。
正在割禾的人看见自己的孩子或者弟弟妹妹来捡稻穗了,有时会悄悄地落下一点稻穗,让他们捡回家里去喂鸡喂鸭。少数调皮的孩子会乘我们不注意,一把拉出还没有脱粒的禾坎上的稻穗,匆匆地塞进腰间的竹篱里。
割稻是抢收,速度越快越好,常常一不小心,禾镰就会割破手指。 手指割破了,看着血慢慢地流出来,滴在地上,大约要过十秒钟,才开始感到麻辣辣的疼痛。直到现在,我左手的每个手指上,当年那禾镰拉过后留下的疤痕,还是隐约可见。
国家推广的矮脚水稻虽然产量高,脱粒却很困难。只要“咚咚”地打稻两天,后脑壳会震得发痛,十个手指尖上的皮也磨掉了,开始出血,俗话说十指连心,非常痛。我们从来没有工作手套,得用橡皮膏缠住手指,才能继续工作。村民们会用旧衣服撕成布条,缠在手指上继续打稻。
1970 年代初,永丰县农机厂开始制造滚筒式的脚踏打谷机。打谷机很贵,要一百多元钱才能买一架,又很重,在稻田里拖动更吃力,可是大家很喜欢用。毕竟用打谷机脱粒比禾桶脱粒要轻松,至少手指不会磨出血来了。 到了大约上午九点钟,我们饿得发慌,是回去吃早饭的时候了。打稻的人用谷筛来筛去禾桶里的少量禾秆,然后把稻谷装进空箩里。与此同时,割稻的人开始把脱粒以后的稻草一把一把地扎好,在田里竖成一个个圆锥的形状。这样,稻草很快就可以晒干。到了冬天,稻草既可以作为耕牛的饲料,也可以垫在篾席下面,使得村民晚上睡觉可以暖和一些。
我们从稻田里把稻谷挑到生产队仓库后面的晒场上。晒场上铺放着几十张晒谷子用的大篾席(晒簟),每张大篾席有七尺来宽,十几尺长。 上午的太阳刚刚从松树林后面探出脸来,温暖的阳光斜斜地洒落在晒场上。负责晒谷的妇女们头上的发髻盘得光溜溜的,宽大的裤脚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着。她们手里拿着晒谷用的谷耙,站在大篾席上,脸上满是丰收的喜悦,眼睛发亮,笑吟吟地招呼着我们把稻谷挑过去。
仓库保管员用大钩秤来称稻谷。他一边记录,一边朗声说道:“老夏,一百二十八斤,去皮(箩重)八斤,记一百二十斤。”这是晚上给我记工分的依据。
我把箩里的湿谷倒在晒场铺着的大篾席(晒簟)上,挑着空箩回去洗脸吃早饭。晒谷的妇女在我身后飞快地把稻谷耙开耙匀了 。根据天气的好坏和气温的高低,每隔一段时间她们要“翻谷”,用谷耙把稻谷翻一遍。
到了下午,晒干了的稻谷进仓前,她们要“车谷”,用风车把已经晒干的稻谷吹去其中不饱满的癟谷,然后把新谷收入仓库,成为我们的口粮和交给国家的公粮。 抢收之后马上是抢种。割完早稻的田刚空出来一到两天,田里就开始放水、犁田,再用耕牛拉着木头做的滚子,把水田粗粗地碾平以后,当天就栽上第二季稻(连作稻)的秧苗。
为了增加粮食产量,各级领导都要求增加连作稻的面积。里陂上村是在公路边上,几乎每年都有公社的干部来村里“蹲点”工作。农忙的时候,他们经常吃住在村里,认真督促我们完成“抢收抢种”,特别是完成三百亩连作稻的抢种任务。
栽连作稻正是“七月流火”的时候。到了下午二三点钟,我们吃完午饭,开始下田栽禾。田里的水晒得滚烫,时常会有晒死的的小鱼星星点点地翻着白肚皮漂在水面上。我们在初春时节下田耖耙,脚会冻得发红,在盛夏的时候下田栽连作,脚却会烫得发红。加上白亮的日头一动不动地钉在天空,我们就像是在烤箱里,挥汗如雨。额头上的汗水往下淌,顺着眉毛流开去,使我第一次知道了眉毛的实际功用。可还是有少量的汗水流到眼睛里,腌得眼睛麻麻辣辣的很不舒服。
田里没有一丝风。有个村民说:“汗珠子都流到屁股沟了,我来喊一点风过来,凉快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喊起来:“喔呵!……喔呵!”
很多人直起弯了很久的腰,伸长了脖子,凝神屏气,盼望着能有凉风吹来。说来奇怪,村民喊过之后,经常会感到有一丝微微的热风拂过,虽然聊胜于无,但是“喊风”好像很少有失败的时候。
我也学着喊风:“喔嗨!”大家哄地笑起来了。村民张寿仁说:“老夏,你这是在田里栽禾,不是在山上打招呼。”
村民平日里在山上砍柴时,要是发现远处的山头上有人,经常会大声地喊着“喔嗨!”,隔着山头打招呼。
下午五点钟以后,嗡嗡的牛蝇出动了。最讨厌的是一种小个子的青牛蝇,只要我们一不注意,它们就叮在身上。青牛蝇的口器是用来叮牛皮的,特别粗壮,一下子扎到肉里,比在医院里打针要痛得多。不过青牛蝇比较迟钝,我们用手去拍打,肯定是一拍一个准。
晚上照例是记工分的时候。从双抢一开始,割稻、插秧、犁田等工作就不再是按劳动时间来记工分,而是改为按件计分。割三百斤稻谷,记十分;栽一亩连作稻,记十分;犁一亩连作田,记十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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