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费凡平 凡夫夕拾 2021年08月04日 20:58
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人的感情远不如动物忠诚!特别是我又如何当得起大青马对我的一片耿耿忠情!
我万万没想到,我那绿色的大学梦,一星期之后,却成了荒原上沼泽地里的那一个无声的泡影。老支书喃喃地告诉我,我被招生组刷了下来,还是因为那个影子一样追着我的祖母。
失望,无尽的失望,使我几乎对未来的一切都失去信心。
这天清晨,天还蒙蒙亮,我骑着大青马,在村外旷达无边的草甸子上狂奔着,想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苦闷。大青马驮着我,像是很理解我似地,在草甸子上扬蹄奔驰,天边渐渐地呈现出一缕红云,我像个变态的人,仍然扬鞭猛抽着大青马,加速,加速,可是突然大青马一个急转,任凭我怎样抽打,它却面对着东方的那一片红云,一动也不动……
我跳下马背,想到马前再教训它一番,可是我发现,此刻大青马的双眼泪汪汪的,它朝我低着头,用湿漉漉的嘴唇,朝我脸上摩挲着,泪水哗哗地淌了下来,我弄不清是受到何种感情的驱使,两行热泪也顺着腮帮滴落下来。我扔下手里马鞭,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大青马,竟在清晨的草甸子里大声地哭了起来……
这一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更早,霜降之后,满山的柞树叶红得像一团团燃烧的火。我骑着大青马进山,去给在山里筑水库大坝的老支书送信。在回来的山路上,我忍不住那一个硕大的,长在岸畔的一个桦树上的猴头的诱惑,丢下大青马便向那高悬的猴头攀去。
我终于摘到了这个猴头,谁料想,在我的背后出现了一只黑熊,它频频地喘着粗气,伸出了巨掌,正要向我盖头劈来。我急忙扔掉了手中的猴头,顺着风,往山上跑。
也许是黑熊最恨顺风跑,它不时地用手掌,捋起眼前那撮胡乱披挂的长毛,它在后面紧追我不放。我被逼到了崖畔边,它仍步步紧逼。我已不顾一切,抓住了崖畔边上一棵白桦树的树枝,想凭借这树枝,跳到下面的一块平地上,"咔嚓"一声,树枝断了……
我双脚失控,便摔了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隐隐地感到,一团热呼呼的,毛绒绒的东西,正贴在我的脸上,我以为是那只黑熊。惊愕地睁开眼一看,是它,我的大青马不知怎么来到了我的面前,正俯首向着我。再往上一看,黑熊似乎正在上面朝下窥视着我和大青马,好几次,它要作跳下来的冲势。我想支撑起自己的身子,赶忙脱离这个生命悠关的死亡之地,可是稍一动,浑身就象针刺般的阵痛。这时,大青马屈跪前腿伏在了我的面前,我挣扎了一下,终于爬上了它的背上,大青马小心地屈起前腿,慢慢地站起来,我双手紧紧地抱住它的脖子,它停了停,朝那山崖上正欲攻击伤害我的黑熊,发出了一声充满仇恨的嘶鸣,驮着我飞似地离开了这幽静的山谷。
使我悲哀的是,当大青马的生命,要死于非难之时,我却无法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它。
这悲壮的一幕似乎是那么的遥远,说来似乎也有些荒诞,然而,这确是一个令我永世难忘的,一个真实的发生在边境村的悲剧一一
边境村的春天是迷人的。诚然,边境村的冬天也极富有迷人的魅力。旷野是银色的,笔架山是白茫茫的,连那深深卧藏着的黑龙江,也是白色的,它犹如一条玉白色的飘带,从那银色的天际飞来。残冬的清晨,边境村显得更为寂静,更加神秘。
我骑着大青马沿着这条银装素裹的黑龙江慢慢地蹓跶。时而停下,眺望着远处那些正在冬天里刨粪的人们。
冬日的朝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十里江畔闪跃起耀眼的朝辉。
残冬的天气也真是变幻无常,太阳露出脸不多一会,立刻又变得柔弱了,旷野上刮起阵阵大风,渐渐地天上的冻云和地上的雪雾搅成一团,干燥的雪粉,忽地从天上抛下来,又刷地从雪堆上卷起来,刚才还是朝霞满天,转眼间,天地的界限便消失了。
我一看这鬼天气,再也无心去遛大青马,准备往村里的马厩赶去。
“轰隆”,突然在不远处的风雪中惊起一声巨响,一股黑烟夹着黑呼呼的粪块冲天而起。
瞬时间,那小粪块像天女散花般地坠落下来,我和大青马的头上和身上都砸得不轻。我的前额顿时凸起一个小包,大青马被这粪块坠得惊怔住了。它急得竖起两耳,瞪大了双眼。这时,又一小块粪块又砸在了它的脑门心,它浑身一颤,两耳一抖。不好,这是要惊马的预兆!我曾不止一次听老支书讲过这个特征。
“吁一一”我大声喊叫着,可风声吞没了我的声音,风雪也迷住了我的视线。林中出现一条五米宽的小河床,我想乘机拽住大青马前行,只见它,腰一颤,头一昂,像一头猎豹,腾空而起,驮着我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弧形,飞越了过去,窜出了白桦林,直奔江边。
冰封的江面在风雪的袭击下,炸开了无数条裂缝,一条条象用斧砍刀削一般,远望又像一个发亮的大冰盘。
我的耳边风声贯耳,大青马冲上了江面,马蹄声不仅敲击着沉睡的江面,更像是敲击在我的心上,我开始有点急了。不知该如何制服我这匹心爱的却又在惊狂奔驰的大青马。
江面是袒露的,好像更是任凭大青马肆意狂奔。
突然,我发现在对岸的江边,出现了一只黑呼呼的小甲虫。小甲虫也在风雪中移动,透过风雪,它渐渐清晰,呵!是一辆敞篷的吉普车,车上正站立着几个苏联士兵,他们挎着枪,挥着一面小红旗,不知在叫喊着什么,吉普车和大青马平行地沿江而行。
这时正在江边瞭望楼上值勤的知青小王,手提起话筒在叫喊:“小费,快回来……”
我也平生没有经历过这种紧张的场面,心里也慌起来,我使出全身的臂力拽住马嚼子,“咔嚓”一声马缰绳被我拽断了,我被一股反冲力重重地摔倒在冰封的江面上。头上的狗皮帽也不知飞向了哪里,大青马这时如卸重负,尥起几个冲天蹶子,一溜烟似地越过了主航道。
“大青马!”风雪之中我拼命地嘶喊起来,我不顾一切发疯似地在后面追着大青马。
江心到了,这是一条真正的边境线。
我是不能跨越过半步的。江面上又刮起一阵风,我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大青马早已消失在江面上。在那弥漫的江东,这时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响“砰――!”随即一声熟悉的长嘶从江东响起,我的心像是被猛地一击,双腿一软,便坐在了这条主航道上。
大青马,我的大青马;你难道就这样死于江东枪口下了吗?!
一阵痛楚,猛地涌上心田,我的眼睛潮润了,分不清是雪花,还是泪花……
不知什么时候,老支书站在了我的身后,他帮我戴上了摔掉在地的狗皮帽,喃喃地说:“别难过,马惊,谁也挡不住,往回去吧,一会我去打电话,跟县外事组联系一下。”
我无心去听老支书的劝说,此时,我的耳边仍然萦回着那清脆的枪声,那狂野而雄浑的马嘶声,我的伤心痛苦地,一步一步地朝村里走去。
第二天,我正要上山去,老支书兴冲冲地跑来一把拽住了我:“往哪里去,还不快去公社领回你的大青马,它还活着……”
“真的?”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老支书回道。
我二话未说,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飞一般地朝公社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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