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24 稿件来源:新民晚报网 作者:赵韩德
摄影/日升
赵韩德
我在浦东小镇的民生小学读书时,大约四年级的时候,说是要上写字课了,写毛笔字。彼时的人比较朴实,课名也很了然,比如手工课、写字课。现在则另有高档次说法,叫创意课、书法课。
那时我们都是在弄堂口小店里买“金不换”笔和墨。牌子名称有点吓人,价钱其实非常便宜,一毛钱左右。我们的头儿是剃头店小开,一个能够事事无师自通的家伙,提倡出来的东西,从者如云。他说须买个铜笔套,毛笔写好后带着墨汁塞进铜笔套,下次就可直接用了。可是这样几次下来,我的毛笔就胶住且脏,非常不好使,短时间内换了两三支“金不换”,母亲很生气。终于有一天,父亲对我说,带我到“上海(浦东人的说法,指去市中心)”去,到朵云轩去“好好较”买支毛笔,再听听里面老师傅的说法。
母亲把我衣服换得“山清水绿”,我跟着父亲乘摆渡船,乘当当当的有轨电车,到外滩,到南京路,走进富丽堂皇的朵云轩。锃亮的柜台,满墙的书画,琳琅满目的文房用具,使我这个乡下娃瞠目结舌。
而今回想起这件细事,慢慢咀嚼,方觉味儿重重,意味深长。
像父亲这样的老上海是非常可爱的,他们真诚相信本地品牌。夏天买六神丸金银花露,冬天配膏方,要到童涵春;节日里买菜要上虹口三角地;过年买猪油松糕八宝饭,要到南京东路沈大成;平时品尝糕团,经常是乔家栅、沧浪亭;而叉烧包伦教糕,要去杏花楼……
父亲骑了一辆“老坦克”自行车满城兜。他嘴里叨叨的这些店家名称,在我小小的心里常常会产生诗意,简直像唐诗。在天井里葡萄架下,坐在小竹椅上,我呆呆地很诗意地幻想:擂沙团子、绉纱小馄饨、蟹壳黄、糯米八宝饭、重油素菜包、肉丝春卷、猪油糖年糕;沧浪亭、乔家栅、大壶春、五芳斋、王家沙、绿杨村……尤其“绿杨村”三个字,梨花春雨的小村庄,居然化作一爿点心店的招牌,太佩服。
买一支毛笔要上朵云轩,对父亲而言,显然是让我这个土孩子,看看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又,父亲固然无意,对我而言确实有一种现在所谓的仪式感,感到一种庄重。买名牌,哪怕是一支小小的毛笔,到朵云轩买和在弄堂口买,不说质地有多大区别——其实对一个小学生来说,根本体会不出——但是,那意义却确实大不一样。朵云轩的书画墨香,典雅气息,对一个娃娃而言,是朝拜的殿堂。此后,朵云轩几乎成了我的一种文化向往,长大后,隔些日子就要去看看,沉浸一下氛围,成了毕生的爱好。任何书画展,哪怕级别再高,在我心里,只有轮到在朵云轩展出的作品,才是真正的精品。现在回想值得自我珍惜的一件事,就是年轻时经吴建贤先生推荐,我以张黑女风格写的一副春联,曾经在朵云轩大堂的边墙上挂出过,我也曾做过一阵子它的通讯员。
父亲替我买了支“善琏湖笔庄”纯羊毫大楷。店堂里老师傅说写后必须洗净,挂起,晾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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