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 来源:选自《春歌秋韵》作者:董建国
转眼来农场已是半年多了,很想回家看看。
三夏战役胜利结束了,地里绿豆也已经播种完毕,这以后是少有的一段空闲,大家更加想回家看看了。
一位同学收到家中来的电报:家有急事,见电速回。
当时电报这东西不到天塌地陷的危急情况是不会用的,因此这位同学很快就获得了七天假期。
看到一张电文竟如此好使,一时间大伙纷纷效仿;写信给济南的同学朋友,请他们冒充家长往这发电报,其内容都少不了四个字——见电速归。
当时请假的程序是这样:先要写一份请假申请,这申请书一定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好使领导看过后能挤出两滴眼泪;队上批准之后便上报总场审批,总场通过后就可拿着正式的准假单领取粮票——那年月出门不带粮票就要准备饿肚子。
有位同学在邮局偶然发现台上有一叠电报稿纸,那是为发电报的人用的,上方有中国人民邮电、电报几个大字,下方是粉红色的小方格供发报人填写发报内容,然后按字论价。我们这位同学偷偷把这叠稿纸顺了回来,然后在收报人处填上了“济南市五七黄河农场六分场罗家屋子生产点”。下面的内容当然短不了那几个字“见电速归”。他把这发报稿纸呈了上去,竟然也批假了。
于是我们一人分得一张发报纸。一场空前的“胜利大逃亡”开始了。准下假来的同学一批接一批踏上回乡的路,送别时总少不了那句话:“一路顺风。”
回家的路线共三条:
一、罗家屋子步行到黄河 (5 华里) ——搭乘小帆板渡河——步行到分场 (7 华里) ——搭乘到张店的车。这要碰运气,一连三四天搭不上车是常事,很可能你的七天假期会在分场过。到达张店后就可以坐上到济南的火车了。
二、罗家屋子步行到总场 (70华里) 搭乘到张店或南辛店的车。总场车多,搭车容易些,只是七十里的旱路要耗掉大半天时间。
三、罗家屋子到双河镇 (120华里),然后可以搭乘胜利油田九二三厂的顺路车到辛店,如果身上盘缠充足还可以买票坐当地客运车。
我们几人是熬到最后才得到准假的,临走到田大夫那屋想开点药,正好他不在,顺手拿了一盒包装精美的药回来,一看是大活络丹,专治跌打损伤的,真晦气。得知第二天有台到双河的“铁牛”,这让我们非常兴奋,决定在这坝上住最后一夜。
在食堂吃饭的只有我们四五个人,伙夫也懒得做,这最后的晚餐吃的是中午的剩菜汤。
晚饭后在坝头上闲聊,各自谈着这次回家的日程安排和购物计划,有的打算要买一台晶体管收音机,一定要三管以上的,听说银河那牌子不错。有的要买只口琴来,要国华的,其他牌子不经用。我则想着去吃一顿灌汤包,不知是让爷爷请呢还是让舅舅请的好。
天暗下来,大批的蚊子开始活动,大家赶紧钻进各自的蚊帐中。
第二天,一架破“铁牛”突突地喘着粗气载着我们开始了返乡的旅程。
“铁牛”沿着黄河大坝一路前行,扬起的黄土正好落在我们乘坐的后拖斗上,整个挂斗像罩在一团黄雾里,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到达了双河镇,我们个个像泥猴一般。
双河镇是一个紧靠黄河的小镇,零零散散几座土墙草顶的民房。镇上最大的一栋砖瓦到顶的建筑是百货商店,这是一座像仓库一样的筒子房,因为没有几个顾客来,商店的窗板也没卸,里面黑洞洞的。店里的柜台是砖砌的,几个营业员正趴在这砖台子上打瞌睡,靠门是盛油盐酱醋的大缸,对面摆着铣镐锄镰,只有中间的货架上摆有几种白酒,还有点心和罐头。我买了一包块糖——回家总不能两手空空。
我们开始分头在路边搭车,这地区是全山东省人均拥有土地最多的地区,地广人稀,出门除了靠步行便靠搭车,因为这里离油田基地还有一段路程,车不多。三个多小时过去了除了有几架当地老乡的小毛驴车慢悠悠地经过之外没见一辆汽车的踪影,我们不免有些着急。远远地见一片黄土飞扬,终于等来了。这是油田一辆灰头土脸的“大依法”,正巧到南辛店。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已经到达南辛店火车站了。
南辛店车站不大,就那么一栋砖瓦房,很快与早到达的几位同学见了面,从他们那里得知,要等到明天上午才会有到济南的列车经过——这一夜怎么熬?
大伙商量后决定到站里去爬货车。济南是个大站,只要往西开的列车到济南一定会停。
总算寻到一辆车头朝西的货车,我们选了一节矮帮的空车厢爬了进去。
这节车大概刚刚装过煤,底板上一层的煤灰,我们几个蹲在车厢的角落里,望着满天的繁星,只等火车开动。
前面车头一声长鸣,车开了。大家不禁一阵欢呼,再过两个多小时就可以到家了。
车行了不多久突然停了下来,大概要装什么货吧,我们静静地等。
火车头再次鸣叫起来,但我们这节车厢却纹丝不动,探头一看,那车头独自开去,我们被甩了。
小站四周一片漆黑,已是午夜时分,不见一个人,站台旁水泥牌上有斑斑驳驳的几个字“大临池车站”。巧的是旁边一辆“闷罐”,车头正在突突喷气,大概马上就要开动了,大家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
这是一节拉着生猪的车厢,两旁全是一摞到顶的铁笼子,中间留了不足一米的过道。这些猪把我们这一行人当成了饲养员,全围拢过来拱着长嘴大叫,这时才想到我们也是整整一天没进食儿了。不过这车厢的气味早已使人没了食欲。
立在这两面猪笼的夹缝中,身无处靠,手无处扶,听着刺耳的猪叫,闻着刺鼻的臊臭,比古时的酷刑站笼有过之无不及。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煎熬车总算停了下来,跳出车外,深深地吸上几口异常清新的空气,像是在享受一顿美餐。
这是济南东郊的黄台车站,我们到家了。
“一路顺风!”在分手的时候,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吐出这几个字。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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