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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 来源：选自《春歌秋韵》作者：董建国
刚刚来到这片黄河滩地的时候，生产点共有十几头牲灵，个头最大的当数那头叫“火神爷”的大公牛，它膀宽腰阔，凶猛无比。据说它原是科研连的种牛，自从两头母牛命丧黄泉后，它就被发落到这片方圆几十里不见雌性活物的地角儿，每天拖着一架与它极不相称的小水车到黄河边拉水，过去的威风荡然无存。几匹马的大号多源于身上的毛色——“大青马”“老黑”“花豹子”，只有一匹例外——“哈耷蹄子”。
“哈耷蹄子”其实是一匹非常漂亮的马驹，通身枣红，四蹄踏雪，鬃梢金黄，额心一线银白，只是前蹄有点下塌便有了这个称谓。在那个崇尚 “高、大、全”的年代，要么是英雄，要么是坏蛋，只因这一点点缺陷，“哈耷蹄子”便被打入了最底层。
那时地里的劳作大都是机械，几匹马除偶尔挂车到几十里外拉回点油盐酱醋生活必需品外，大多时候在马厩前的那一小片空地上熬时儿。
马厩很大，阔八间高两丈，青砖砌基红瓦盖顶，是这片荒滩上最雄伟的难忘山乡 51 建筑，当马儿从那高大的门洞步出的时候气宇昂扬，只有“哈耷蹄子”低头垂尾两眼怯怯地尾随在后，无论哪位同族或一回首或一止步它都会赶忙后退几步。即使那头满身生满白斑的“疵苈头”懒牛在“哈耷蹄子”面前也会威风八面。每天人们总会看到“哈耷蹄子”孤独地站在墙旮旯的那一小块阴影中。
当天空渐暗，养足精神的牲灵们陆续进入大房用餐，食谱是一成不变的干草拌黄豆——那黄豆是由大学教授亲手烹制——这位被错划为“右派分子”的水利专家对黄豆加工早已驾轻就熟。
料一入槽，马儿们并不急于用餐，而是用嘴在食槽里拱来拱去，直到料豆都落到槽底才不慌不忙地将干草推到一边慢慢去受用槽底那一层料中精华。这时的“哈耷蹄子”总是挨在后面，只要稍一靠前同类们会一摆头把它推到一边，直到槽底的料豆被吃得精光，“哈耷蹄子”才会战战兢兢地靠上来咀嚼剩余的干草。
“哈耷蹄子”吃得最少，干活却从不惜力，每次出车它是最卖力的一个，尽管它从来没拉过正套。每次上坡，或者陷车，不论它如何拼尽全力，鞭子总是落在它的身上，因为只有把鞭子打在边套上才会使后面的辕马精神振作，这似乎有点杀鸡吓猴的意思，苦的却是“哈耷蹄子”。
几年来，“哈耷蹄子”在屈辱、歧视中默默地忍受着，没见过它一次撒欢，没听过它一声嘶鸣，更没见过它有一丝的抗争。突然有一天，马厩那边传来消息，“哈耷蹄子”不见了！
于是人们纷纷四处寻找，几天下来没有任何踪影，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它走了，再也没回来。它会找到夜宿的地方吗？它会熬过那无草无粮的严冬吗？一日我梦到：夕阳下，“哈耷蹄子”站在黄河边一个高高的土丘上，昂首挺胸，对天长嘶——
入冬渐寒，冰将黄河那半里多阔的河床慢慢地覆盖起来。摆渡的木船早已被拖上岸，船工们也不知到哪儿猫冬去了，这季节想过河的只有走冰。
似乎每年走冰都会死人，可没法儿，整个冬季，这段蜿蜒数百公里的河道只有冰上一条路。
初冬的冰虽然薄，可结实，据说这时的冰面是横茬，最危险的是开春的冰，天气渐暖，白日的暖阳使得冰已经酥脆，看似厚厚的冰面已变为竖茬，担不得重。
到罗家屋子的第一个初春，为到河对面的团部办事，我来到黄河边。有十几个老乡推着捆满蒿草的独轮车，他们是来河东打草的。昨日他们赶到河边时，见那宽阔的冰面有几处已被日头照得融成了水，上游漂来的浮冰捶击着冰面，咔咔作响，令人恐惧。老乡们只得曲缩在自己的草车下熬过一宿。一夜寒风吹过，那几汪水又与冰封的河面结为一体。听到这情况，我早已打消了走冰的念头，几个老乡还在犹豫。倘若再过不得河，那只有等开河后的摆渡了，既无口粮又无住处，这几十天怎么熬？
一位老乡在冰上走了几步，又用脚使劲地跺了几下冰面，他要冒险探路。将那车套盘上肩，推起那草车，这位老乡走上冰面。岸上的人紧张地望着他，那车轮压在冰上发出的吱吱响声令人窒息。
草车已经到了河中央，偌大的冰面上只是一个不大的黑影，那是最危险的一段，流大，冰薄。突然，见那黑影猛地一颤，冰面开裂了，草车落水了！
“快回来！往回跑！！”岸上所有的人声嘶力竭地大喊。
落水的老乡借着那草车爬到冰上，很快又一次落了下去，强烈的求生欲望使他再一次跃上冰面，“回来！！！快回来！！！”岸上的人狂呼。
也许，落水的老乡极度紧张的神经已经崩溃，他已经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只顾一个劲向对岸狂奔。他又一次落下去，随即露在水面的身子猛然一斜，浮冰从他身上压过去。
岸上的同乡焦灼地等待，希望奇迹发生，但这位勇敢的探路者却再没出现。
那是惊心动魄的一幕，他是为了给同乡探出一条通向对岸的路而献出了生命。
我敬佩那些同他一样的探路者们，是他们的勇敢、无畏、奉献，为我们难忘山乡铺就了金光大道。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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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4 14:41: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