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观察 作者:曹伟明 2016-06-14 08:31:46
泥水匠打好灶头后,还在灶头的外墙刷上自调的石灰水粉白,就像给人穿上了件白衬衫,顿时,灶头颜值升高。
民以食为天”,这话没错。当年,我下乡插队落户,生产队为我造了含有一间房屋、一间灶披间的宿舍,那灶披间里灶头的打造,却是一个大工程。生产队长跟我说,要等上几天,不是所有的泥水匠都会打灶头的,它不但是一门技术活,更是一门绝手活。
过了两天,一个黄道吉日,生产队长亲自邀请了一位闻名于四乡八村的泥水匠来我宿舍打灶头。
这位泥水匠从一进门便沉默寡言,只顾一边吸烟,一边砌灶头。他用了整整两天功夫,让灶头初见雏形。果然慢工出细活,只见新灶头打造得有棱有角,高低适中。那大小铁锅安排有序,铁镬子的汤罐与灶肚的边贴得天衣无缝。晚上,我在新砌的灶头上试火,烧菜煮饭,不但火旺,烟少,还省柴火。不一会儿,一锅喷香扑鼻的农家菜饭香气四溢,隆重出炉。
那位泥水匠打好灶头后,还围着灶头精雕细刻。他在灶头的外墙,刷上自己调和的石灰水粉白,就像给人穿上了件白衬衫一样,顿时,灶头颜值升高。
他用锅底灰调成黑墨色,然后挥毫起来,在粉白的灶头墙上,熟练地画上水乡的江河和石拱桥的图案,再用植物花果配水,调制成颜料涂抹。没想到这位泥水匠如此有绘画的天赋。后来,他又在刚打好的新灶头上布局,胸有成竹,不用草稿,一气呵成。只见他在灶头中间画下了两条欢蹦乱跳的鲤鱼,那夸张的鱼尾巴高高翘起,张开的鲤鱼嘴上,两根鱼须活龙活现地颤抖着。“鲤鱼跳龙门”,这是江南农村积极向上吉祥的文化符号!生产队长关照我,它对你是有寓意的,农村是个广阔天地,这里可以大有所为,这是我特意叫泥水匠为你画的。
“鲤鱼跳龙门”画好后,泥水匠细心地给灶头的轮廓勾划了墨色的边框。那率真的线条,粗犷而又美观,丝毫不输专业画家的笔墨。当年农村的泥水匠往往把打灶头当作是一桩神圣的事情在干,他把他对生活的热爱、对灶神的敬重,全都融化在虚实相间的笔墨丹青中去了。不论是梅兰竹菊等传统花卉植物,还是仙鹤喜鹊等吉祥飞禽,都画得栩栩如生。这些灶花,不仅美观,且赋予了很好的口彩,更是乡村能工巧匠展现自己才华的艺术平台,看得出,他们很虔诚,更是珍惜这样的机会。
后来,我从农村考上大学,从事文化工作,得知早在六千年前的崧泽文化时期,上海先民就告别了茹毛饮血的蛮荒生活,开始了刀耕火种。他们发明制造了陶罐、陶甑、陶鼎、陶盆等餐饮器物,他们在野外挖坑垒灶,烹饪食物。有了舌尖上的艺术体验,享受了生活,延长了寿命。
后来,我还在淀山湖畔采风时听到了“金灶头”的神话故事。相传淀山湖地区水灾不断,民不聊生。一天,突然来了一位化缘的云游和尚。他看见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人们,就从袈裟中,掏出一只微型的“金灶头”。“只要拥有了金灶头,一世无忧愁。要什么,就有什么,生活乐悠悠。”云游和尚说完就飘然而去。果不其然,淀山湖畔要米饭就有米饭,要鱼虾就有鱼虾,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当地的人们再也不用为了温饱而发愁。没想到,当地的财主起黑心,要想把“金灶头”占为己有,与人们争夺。结果,金灶头在争抢中沉到淀山湖里,财主为了追抢,也淹死在湖里。从此,淀山湖便风平浪静,当地的人们丰衣足食,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天晴时,淀山湖里还能看到金灶头在湖底闪闪发光的情景。传说只是传说,不过,那波光粼粼的风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现世。
如今,在现代农村,打灶头的高手已经寥若星辰,“灶花达人”更是没有传承人。灶头在农家已经基本“下岗”了,代之以瓶装的液化气,乡间少了烟火气和炊烟缭绕的情景,这是生活向现代方式转变不可避免的景象,可农村生活也由此缺少了一样生气和灵气。灶花,更是成了尘封的美景。当然,后来者们大多更不知道灶神的故事了。
灶头,是农村人们心中的文化符号,年终的“祭灶”,更是一个民俗文化礼仪的“活化石”。如今它虽远去,却是我鼻尖和心中,永远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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