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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里"吹喇叭"的爷叔:这只萨克斯 吹伐吹伐也老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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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博

发表于 2016-5-15 13:48: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们这次去采访的地方位于邢家桥路与海伦路肋挟之处,是一片老棚户区。当地人形容这片居民的状态是——“等”。于是乎打牌成了街头一景,无论酒肆、足浴还是保健品店,午后竟都能摆出一桌牌局。  同样生活在这片区域的烟纸店老板方文羊是我们的受访者。他今年他61岁,两年前他选择学习从未接触过的萨克斯管,如今也能吹出一首悠扬的《Speaksoftlylove》。此外,每天他还要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的烟纸店地板上做400个俯卧撑。
  在20年前,这家烟纸店也是方文羊当初的“创业项目”,虽然二十年间“创业”并未给他带来太多物质上的东西,然而孩提时代培养的运动和音乐两件爱好,却带给了他如今生活许多积极的影响。
  被方文羊在店里吹萨克斯的声音吸引,我们和他攀谈,从而得知,他工作上是技术骨干,素来积极参加文体活动。“阿拉参加体育、文艺活动,精神状态老健康的,感觉好,不像人家整天萎靡不振。”在他的叙述中,一段意气奋发的生活在我们眼前展开,在这灰扑扑的棚户区“等拆迁”的氛围中,不禁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等”是这里居民的一种状态
  “我不搓麻将额,我做(烟纸店)生意,我哪能搓麻将,还有儿子唻,还有家庭的责任唻。”方文羊说,他的烟纸店在虹口区邢家桥路与海伦路肋挟之处。
  那里是一片老棚户区,当地居民习惯称这里是“日本人的房子”。起初我们是打听到这里有一家百年烟纸店,特地来探访。结果那家店已经易手外人,成了水果杂货铺,老店的内部结构也被完全更改。
  好吧,既然来了,不妨走走。在后来的探访路上,我们偶遇到了刚才说话的方文羊。
  这一片老棚户区的面积并不大,据当地居民介绍,附近一片随着四川北路商业区的扩张,几十年间经历过数次搬迁,剩下的就是眼前这一片。解放前这里曾经是日本人聚居区,故当地人会说这里是“日本人的房子”。
  邢家桥路沿街的门面房犬牙参差在狭小的路面上,建筑外墙早已破败,布满各种修补痕迹,抢眼的是门面小店的招牌,各种形态的字体、底纹,混杂在同一个视觉平面里。二楼的窗户里也时不时伸出一些“万国旗”,提示你此户居民的性别、年纪。
  “但凡有机会的,早几年都搬出去了。”附近的一位老居民这样形容。如今沿街而开的仍是一些极具功能性的小店——裁缝铺、宠物店、美发店、早餐店、炒菜店、五金店、保健品、足浴还有棋牌。只是像“黄山点心”、“河南拉面”的招牌透露出这个老旧社区的居民早已是来自全国各地了。
  下午三点刚过,这条小路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各色小店五、六成都摇身一变,开出了一两桌棋牌来。偶尔小店里涮洗的厨娘会走出来往街上泼出一盆水,或是抽烟的爷叔走到马路沿子边往地上啐一口痰。
  尽管洗牌声听起来亲切,但你却很难将这条街上的见闻总结成一种“闲适”的状态,他们看起来也挺松弛,但并不有序,更缺乏上海人经营街道的那种条理和整洁。
  我问一位当地居民,住在此地是什么感觉?他答:“等呀,等搬迁。”这个“等”字用的真是恰如其分。对比50米开外的四川北路,这里等待的色调是灰白的,无奈也无力,灰白色是我们在尝试回忆这条街道的色彩时,脑海里的第一反应。
  “吹喇叭”和锻炼身体

  这片灰白一直延续到方文羊的烟纸店,他的店在这片棚户区的外缘,有着绛红色的招牌和门脸。
  我们第一次去完全是偶遇——烟纸店的大门敞开,却不见老板,小店的两扇玻璃门只开了右边一扇,靠左边是香烟柜台,香烟盒子黏起来的一张一人高的大纸板铺展开来遮挡了右半个门脸。
  这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店里忽然传出了一阵管乐吹奏声,是《教父》的主题曲——《Speak softly love》。这个具有穿透力的音色从周遭贫乏嘈杂的车马声里一下子便脱颖而出,像是忽然来了一记高升炮仗。
  纸板后面是正在练习萨克斯管的方文羊,他是有些害羞的,所以竖起了这块纸板。在此之前,他妻子在楼下看店,他只待在楼上的屋子里练习演奏,萨克斯几乎都不拿到楼下的。后来因为妻子要去照顾儿子儿媳,他独自一人看店,他便把萨克斯管拿到楼下来,也必须竖一块纸牌“搪一把”。
  方文羊今年61岁,身材很精壮,眼睛有神,而且满面红光,看起来要比他实际年龄小上五六岁。这天他穿一件深色运动开衫,正对着店里一面落地镜子吹着萨克斯管。
  这乐器吹起来挺费力气,一曲吹罢满头是汗。方文羊一面还要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功架”对不对。
  从镜子里看到有人来了,方文羊便马上放下了萨克斯管,回到了柜台前招呼,一听来的是记者,便不好意思起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喇叭吹得不灵的。”他一面擦汗一面摆手。
  “喇叭是萨克斯管?”我们问。
  “这是阿拉的行话。我这只喇叭买的早,两千块。但是假使要表演给人家听,还要买好一点的,音色好听点。阿拉这个是学着用的,入门的,不讲究音色的。”方文羊打量自己金灿灿的萨克斯,一面说。
  正说着,有顾客过来买烟,张望了一下店里怎么这么多人,也瞥见了萨克斯管,但并没有多说什么,付钱拿烟走人。
  方文羊有一个习惯,接过钞票必然要用账台边上的一条泛黄的湿毛巾擦一把手。
  这家烟纸店的陈设也不不同于之前我们在邢家桥路看到的另外几家,相比之下格外整洁,玻璃橱里香烟、老酒一样样摆放有序,地板上也一尘不染。几番打量也让我们对这个中年人更有了兴趣。
  “阿拉走过这里听到有萨克斯,就觉得老奇怪,好像这条马路上头不应该有这个声音的。”记者说。
  “我是个人的兴趣,欢喜音乐很多年了。不过吹喇叭也就是这两年里厢开始学的,我呢要再练一腔,再买只好点的萨克斯管到公园里厢吹。大概就是今年了。这个要到专门的乐器商店买,买只好一点的、音色好一点,吹了人家听到讲‘嗯,蛮好听的’就可以了。”方文羊笑笑,摸摸手里的家伙,“这只萨克斯就关在屋里厢吹吹。”
  方文羊一讲话,听他的思路,看事物的角度,一种典型上海男人味道就扑面而来了。纵向和我们历年来采访的上海男人一对比,不是会生出几分亲切感?
  这家烟纸店是他20年前盘下来的,正宗的夫妻老婆店,而萨克斯是2年前他才开始学的,当时儿子结婚了,家里的一桩大事办好,方文羊终于有闲工夫拾起自己的爱好了。
  方文羊是那种精气神很足的人,六十岁的人背脊还是笔笔直。实际上他有着很长时间的体育锻炼经历,这一点也让他如今吹起萨克斯来还有几分底气的。
  听记者称赞他精神好,方文羊来了谈兴,“我稍微有点胖就觉得不来塞了。我现在看店跑不开,白天里厢,有辰光就早上做俯卧撑,一天大概……400记,分5组,一组80记。夜里厢么,坐了一天了,关好门就到附近绿地去兜一圈。”
  方文羊说起400记俯卧撑倒也并没觉得是什么难事,“当初我也欢喜游泳。老早的辰光,我在单位里厢当民兵,阿拉步枪全程背牢身上横渡黄浦江的,从青浦汽艇码头下水,一直游到对岸浦东去。背的都是真的步枪,有点分量的。”谈起当年的“壮举”,他也有点“好汉不提当年勇”的意思。
  他说自己从小便喜欢体育,这也和虹口这片地方有些关系的。
  “小辰光,我有两个朋友住在海伦路桥那里,靠近精武体育馆,伊拉是在上海市撑市面的人,坏事体不做的,‘掼煞跤(摔角)’都是冠军,名气蛮响的。”方文羊的语气颇有些佩服又自豪的意味,当年英武少年的形象跃然目前。
  “天热的辰光早上四五点钟,伊拉就到人家学堂里厢掼煞跤。阿拉那个辰光年纪还小,就欢喜踢踢足球,阿拉中学里厢有只老大的操场。这辰光经济条件有限,阿拉都是赤脚踢足球的,没有足球鞋的。中学里厢踢得好了以后会叫一帮子人来比赛,比赛如果赢了,就可以到人民广场去踢。”从小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影响了方文羊日后的生活态度。
  方文羊也发现,运动的韵律和吹乐器的气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运动帮助他练就了良好的身体基础,以便有充足而均匀的气息来掌控音乐的节奏。
  没啥事体,

  就听音乐,经典947
  早在前年我们采访杨浦定海桥时,曾经和当地社会学者讨论过有运动对五零六零后这一代人的影响,同样面对生活或事业的波动,通常有运动习惯的中年人会从运动中找寻更多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
  方文羊身上也有这种影子,不仅和体育有关,也有一部分来自于音乐。
  方文羊在40岁之后有十年时间在闵行一家民营工厂工作,夜里在宿舍一个人的时候,他常常会戴上耳机,听上一段古典音乐广播,“有辰光夜里厢睏觉蛮早的,不一定睏得着,没啥事体,就听音乐,经典947。”
  “讲不清爽为啥欢喜,但是侬就是觉得欢喜,听了开心。”方文羊谈起音乐虽然说得不多,但脸上洋溢着那种孩童般的快乐。
  方文羊与音乐的渊源由来已久。他从小爱听无线电,听样板戏,《沙家浜》、《红灯记》可谓是信手拈来。可惜他对音乐的爱好没有得到家人的支持,一听到他哼唱的声音,家人就说他,“侬这声音噶难听的,不要唱了”。
  然而,他对音乐的热忱并没有因此而止息,“大了以后,我就听半导体,我欢喜听外国小提琴音乐,老好听的。我还买沪剧磁带听。”
  从学校毕业进入电动工具厂,方文羊成为了单位文艺小分队的积极分子,音乐的旋律贯穿了他整段意气风发的青年时期。“过年过节阿拉就单位里厢表演。参加体育、文艺活动,精神状态老健康的,感觉好,不像人家整天萎靡不振,打瞌睡。”
  退休后,方文羊不仅仅只是欣赏别人演奏音乐,自己也开始亲自操持起乐器——“真是好听,这只萨克斯的声音,有辰光侬自己吹伐吹伐也觉得老感动的。”
  海伦路附近的川北绿地和虹口公园都有不少的萨克斯管爱好者,方说,“有交关人在这里学来,吹得好的人都吹了40年、50年了。阿拉有辰光就躲在后头听听、跟跟。老师讲给你听指法哪能、气息哪能,回去就靠自己天天练。”
  从亦步亦趋的模仿到已经能完成完整的曲子,这之间想必也是方文羊日复一日的练习。
  原本我们想让方文羊带我们去川北绿地或者虹口公园走走,但是对公园里演奏,他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我白天要看店的嘛,公园里厢我不大去。去的话就大家一道吹,就相当于大合唱,看不出技巧的,晓得伐?侬一家头吹呢,表现得出萨克斯的味道,有颤音、滑音。”说着他兴致勃勃地模仿滑音的声音唱给我们听,一副很陶醉的语气和神情:“迪——落落落!”
  这种宅在家里偏安个人独奏的个性也确实是他的特点,为了纠正自己的演奏,他经常把自己吹奏的声音录下来,回放给自己听,“自己放了听,啥地方不对,还要加加工,再练练。”
  卖屋里厢总管用得着的

  说起他当年听“经典947”的岁月,正好也牵出了方家的另一段故事,那正好也是过去这二十年一户普通上海工人家庭变迁的缩影。
  在去民营工厂工作之前,正好是这家烟纸店当年开业,当方文羊重新描述那几年上海的变化时,这才提醒我们,九十年代初也和如今一样,是一个机遇涌动的创业时代。
  “阿拉屋里厢开店是1995年,阿拉是把门面房破墙开店的。1995年我也就从老早的单位辞职了。那一拨也是创业潮,单位里效益不好,单位里这辰光我也算技术骨干,技术能力蛮好的,因为我是八级工,车工。”在当时方文羊的八级车工证书其实并不亚于今天的一张大学文凭。
  在年富力强的时候没事干了,这确实在当年困扰了方文羊,“在我辞职前,阿拉老婆单位效益也不是老好,这辰光(国有)单位都效益不好的呀,后来伊拉承包一个门面做了几年服装生意,后来就自己屋里厢开店了,当时营业执照统统办好,许可证啥都弄好的。”
  “这辰光人还有拼劲来,这辰光人力气哈大的,不要睏觉的。反正也不太懂的,到底卖什么好呢,想想还是卖屋里厢总管用得着的哦,个么烟杂店是最好的,万一卖不脱,屋里厢都还可以得着的。”这也看到方文羊的周到,撤退方案也想到了,“这个辰光已经是三口之家了,阿拉儿子还小呢。”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家店一炮打响,当时正逢四川北路商圈的开发,附近有几片不小的工地在造房子,工地的工人要买烟买酒,方文羊的店正好正对着工地。
  “讲给人家听人家真不相信,人家来买香烟啊买啤酒啊,人多到排队啊,过路的人看不懂来,伊拉屋里做啥,噶许多人?阿拉不是自夸,做人诚信度要好,待人要真诚,良心要有。阿拉本来只卖香烟,人家工人讲‘帮阿拉烧饭好伐?’这辰光阿拉就弄河鲫鱼,还有荷包蛋,红烧肉,弄盒饭。生意也好得不得了,吃饭也排队。有辰光夜里厢工人下班老晚也有的,伊拉敲门要买东西,夜里没东西吃,来买方便面,阿拉也要夜里厢爬起来冲方便面给伊拉吃。辛苦也蛮辛苦的。”他回忆说。
  烟纸店第一年生意火爆,但方文羊的老婆却看得更远,她觉得自己老公手里的八级车工不能废了,于是私下里在报纸上给老公找工作。当时民营企业刚刚出现,像方文羊这样的老技工还是挺紧俏的。没多久,方文羊就找到了一份在华漕的工作。
  “我去的这辰光是负责数控机床,有12台。但是伊拉产品质量不稳定,伊拉调试不准,东西做出来有偏差,每天跟侬数数字,多少只出来了,多少只出来了,但是到月底辰光一查,报废交关。这段辰光,我开始帮伊把设备统统调试好,一整套东西搞定。我去了头一个礼拜,老板说提升侬班长,一个月,组长,再做了一段辰光,提升为车间主任,整个车间全部侬管唻。好是蛮好的,但是侬东西要拿出来的。”说到这里,我们才明白为什么这家由男主人打理的烟纸店如此井井有条了。
  “老板对我也蛮好的,这辰光夜里厢经常车子开出去兜兜吃吃啥的。有辰光回来,老板车子会带我到静安寺,我再乘公交车回来,还是因为我做事情认真。工作上蛮开心的。后头回来呢,是因为做了十年,老板是叫我不要走,但是屋里厢老婆岁数大了,这辰光感觉看店吃力了。有辰光阿拉老早卖啤酒,不是现在纸头的箱子,是塑料的格子,一箱要24瓶来,要拎了摆在外头,弄不动了。另外一方面外头房价上去了,想想算了。现在小囡也结婚了,阿拉夫妻两个压力不是老大的。”方文羊说,二十年里的事情历历在目。

来源:解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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