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洗被子得有水。农场的井深达三四十米,得借水筲打水。即使是在盛夏,北大荒的井水也是瓦凉瓦凉的,扎手。要想办法能烧一点热水,掺和着用,至少水能温乎点,这样才能把埋汰的被子洗干净。
第二,洗被子应该有一个大盆,可男同胞没有,只有铝质的洗脸盆。其实,叫“洗脸盆”并不完全确切,实际上它的内涵要宽泛得多,它是知青的万能盆:洗脸用它,擦身用它,洗脚用它,就是偶尔打个“牙祭”,和哥几个一起开个小灶,下一卷挂面,煮个咸肉饭,也是它!就叫“铝盆”,那才名至实归。
女同胞一般倒有木盆,可是在农场“男女授受不亲”,连队也不准男女过多接触,令行禁止,只能作罢。
一只铝盆不够,向哥们再借来两个。
被子浸透了,拿一块搓衣板,挽起袖子,坐在地上开始搓洗。地上三个盆:左面一个堆着未搓洗的被子,中间的负责搓洗,搓洗一段就往右边顺过去一段。全都倒到右边的铝盆了,怕没洗干净,左右两只铝盆对调一下,再搓洗一遍。铝盆太小,被子显得太大,“老牛掉在水井里—— 有劲儿使不上”,等搓洗完了,这个腰基本上也不是自己的了。
搓洗完了得用水“过”,当地好像叫“投”,一般要“投”个三“和”,水才算清。
叫上哥们,一人拽着被里一头,一起反向使劲,被里被拧成了天津大麻花,水哗哗的往下淌。
抖开,树和树之间早就栓上了绳子,赶紧晾上。
知青的通铺大炕,是“订被子”(也有叫“做被子”的)的好场所,这个我倒不打怵:我决不会笨婆娘似的把自己也订到被子里去;我订的被子,讲究针脚与被里的条纹一溜齐,心里舒坦!
洗一回被子,难得的休息一天基本就算交代了。
现在,我在家洗被子已经用上滚筒洗衣机了,只要设置一下,一摁按钮,“它工作,我休息”,再也不用我打水、烧水、使劲搓洗的紧忙活;但我还是喜欢手洗衬衫等小件衣物,天天把洗净的衣物晾在阳台上有一种小小的满足感,这既是我在农场练成的生活能力,也是我对那一段艰辛岁月久久不能忘怀的怀念 ... ...
往事42 鬼故事
下乡期间,文化生活之单调,实在难以言说。不要说“80后”、“90后”,就是幸运地未曾下过乡的同龄人,也很难体会到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余,“知青”是如何在文化沙漠中熬过那一天又一天的。
当时,八个“革命样板戏”八亿人民看了八年,“匣子”里成天播放的也是样板戏和慷慨激昂的大批判文章。除此以外,因为离“苏修”比较近,“莫斯科广播电台”常常不请自来,它的声音比黑龙江人民广播电台还清晰;但收听“敌台”是大罪,“大批判开路”是从轻发落,重者可以判刑,“老虎驾辕—— 谁敢(赶)哪”,没有人敢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有“匣子”的知青一听到“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慌不迭的马上换台听“党教儿做一个刚强铁汉,不屈不挠斗敌顽”,惟恐不及。
一个月或一个多月,放映队会来放一场电影,尽管都是些老掉牙的、傻了吧唧的影片,“朝鲜电影哭哭笑笑,越南电影飞机大炮,罗马尼亚搂搂抱抱,阿尔巴尼亚莫名其妙,中国电影新闻简报”,分场还是像过节一样,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我觉得《南征北战》、《英雄儿女》、《地道战》等应属经典影片,百看不厌)。
除此以外,也不能说啥也没有了,有还是有的,因为晚上还要开会学习。
稍有闲暇,“威虎厅”里最常见的“企业文化”是:
—— 蒙头大睡;或眼瞪着房梁,痴痴呆呆的;
—— 甩扑克。争上游、打“杜洛克”,谁输了罚谁上食堂打饭、蹲着、耳朵上夹夹子,等等;
—— 回忆店名。躺在炕上,几个人能把从四川路桥堍直至复兴中学,绵延数公里的四川北路两侧的店名,小到烟纸店、大至中百七店,一个不落地、挨个回忆出来;万一有争议,会在探亲时“实地勘查”;
—— 讲故事。渐渐地,知青中知识比较渊博、口头表达能力强、能讲故事、会摆活的知青脱颖而出,受到大家伙的欢迎。
晚上躺在炕上,外面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屋里黑灯瞎火,只有洋蜡上豆大的火苗在飘忽。“故事大王”躺在中间,两边是七八个、十来个荒友,竖起耳朵,紧张地听着。记得当时听的比较多的是“一双绣花鞋”、“绿色的尸体”等故事。“故事大王”都有一些讲故事的技巧,很能“抓住人”,讲到关键之处,会留下悬念: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故事大王”绘声绘色的说着,听众提心吊胆的听着。听到后来,一个人都不敢出去上厕所,必须相约着大呼隆一起去,生怕“绿色的尸体”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故事大王”常常是窗户眼里吹喇叭 —— 名声在外,其他宿舍纷纷相邀,好饭好烟伺候着。名气特别大者,就好像现在的明星、大腕,还会被其他分场慕名请去“走穴”、“讲学”。
有一则谜底是“竹篙”的谜语,谜面是:在娘家青枝绿叶,到婆家面黄肌瘦。不提起倒还罢了,一提起泪洒江河。
现在我写这篇“鬼故事”,回忆三四十年前的我们,本正是求知欲望最强烈的学生时代,忽然去了千里之外,啥都全荒废了,心情多么像谜面的最后两句 ...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