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寿义 老知青家园 7月15日
管寿义,博客名“在陋巷”,原黑龙江省引龙河农场六分场上海知青。九年前开博,专写农场十年生涯中的所见所闻,皆为琐事,却因其视角独特,文笔精妙风趣,迅速在网络上受到关注,尤其在各地知青中反响热烈。如今集二百余篇上博短文的《北大荒十年》、《北大荒十年(续)》已经出版。
今天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从《北大荒十年》一书中挑选出的150篇知青题材小品,真实地还原了知青的生活、知青的所思所想。他对北大荒风土人情、生活场景、农村节气的逼真描绘,让我们重新体味了丰满浓郁生动的北大荒乡间氛围,从中来“管窥”知青生活。
北大荒十年(五)
——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作者:管寿义
往事121--理 发
下乡前,我有一头浓密的乌发,刺猬似的,长得特别快,在上海花 1 角 5 分钱就可以理一回,万万没想到方圆百里的农场竟然没有理发地方。时间一长,乱发长过耳,特别难受。要是搁在现在,没准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扎个马尾辫,一是省得打理,二是酷,有艺术家的“范儿”,回头率不用担心,指定是老鼻子了,一举两得,多好!但当时分场还有数百名劳改犯人,这样的外形不仅不是艺术家,而是怎么看怎么像布告上被通缉的人物,哪里还有那个心思臭得瑟?!
农工(二劳改)中有会理发的,有知青病急乱投医,找农工给理发。围上破床单,剃头,刮鬓脚;就在农工拿着锋利的剃刀将要给知青刮鬓脚的当口,恰好给连长路过看见。
那是什么年代?那是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那是在什么地方?那是在劳改农场!
马上开会!抓阶级斗争新动向!可把连长的脸都气红了:农工是什么人?他们曾经是劳改犯!他们是屋檐下的洋葱—— 皮焦叶烂心不死!你们傻呀!农工举着刀,你还仰着脖,要是他照你的小细脖来那么一刀,你说咋整?
连长的手臂从左到右那么一划:“嗯?你们说,咋整?!”
咋整?—— 要是农工先点头哈腰的给你理发,等你放松革命警惕了,闭上眼睛享受了,他抽冷子照你的小细脖来那么一刀,还不就像老母鸡给抹了脖子、扑腾扑腾两下腿就伸直了?细细一想,还真有点后怕。不能不感谢连长的语重心长,刀子嘴豆腐心,说得对,是那么个理儿:阶级斗争这根弦到啥时候都不敢放松。
农场没有理发店,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叫我至今不能忘怀的是,下乡十年在农场,是心灵手巧的荒友,自备理发工具,随叫随到,完全义务的给大家伙、给我理发。
套一件破衣烂衫,脖子后面整一只木夹子夹上,荒友扶着我的脑袋就推上了。起先是初学乍练,深一块浅一块,把我们剃成了牛鬼蛇神,把一个革命青年剃得混同于一个二劳改。好在大家伙没当一回事儿,还鼓励荒友放开手脚在我们的头上大胆做试验,推坏了不要紧,反正头发像韭菜,过几天又会长出来。荒友的技艺日见长进,到后来,我看那水平跟上海著名理发店“南京”“白玫瑰”的师傅有得一拼,就算略微差一点儿也极其有限,虽属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好多次我说马马虎虎的推一下就算了,荒友还不干,前后端详,左顾右盼,好像是在创作一件得意的艺术品。
都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义务理发的荒友就最讲认真;都说一个人做一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整整十年,都有荒友默默无闻地在做好事,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呵!
多少年过去了,依然十分怀念艰苦岁月里的那样一种融洽,那样一种温馨,那样一种坦诚,那样一种亲密无间……
往事122--针 线 活
在我“收藏”的下乡物品中,有一个针线包,军绿色的,里面放有针头线脑。每当我翻箱倒柜看见它时,总要拿起来端详一会儿,就会想起在农场笨手笨脚干针线活的往事。
说来不怕寒碜,当年下乡时,家境不好,一个字:穷!到北大荒去,说得豪气一点,是“建设边疆、保卫边疆”;但自个儿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这不是中学里时间短暂的“学农”,那有点像秋游,有点像“农家乐”,十天半月就能回家。这一回,是“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的,是修地球去的。“这一去翻山又过江,三年两载呀难回还”,所以,带的衣物,也有一两件是有模有样的,更多是打了补丁的旧衣服,要当农民了嘛。引以为豪的是“发的”绿色棉大衣、棉袄、棉裤,里外三新。
我们分场的荒友,大多和我差不多。出工时所穿的衣服,没有不打补丁的!区别只在于补丁的多少,是手工补的,还是用缝纫机补的,仅此而已。如果哪位裤子屁股上补上一大块,圆圆的,用缝纫机密密麻麻的“踏”上一圈一圈的,很是夺人眼球,大家伙管那种补丁叫“唱片”。
干农活,挺费衣服: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裤脚管常常沾上球状带刺的植物;割麦、割大豆,割到后来是跪着一条腿割;还有挑水、扛包、抬草;等等、等等。衣服常有破了的时候,掉个扣子、开了线、剐了一个三角、磨了倆窟窿,常事儿!当年缝纫机在城里都是稀罕物,得凭票,农场哪有?
“小生三年之前才十五,衣服破了自己补”。有空时就拿出针线包,赶鸭子上架,穿针引线,学缝补!我是个粗人,小小缝衣针在捏惯了镰刀锄把的手里并不怎么听使唤,常常一不留神左手就被戳一下,一咧嘴,一龇牙,一个鲜红的血珠子!
十年的独立生活,终于修成正果。恕我斗胆说一句,后几年我的针线活儿,绝不亚于大多数女同胞!我钉的扣子,针线是钉成“口”字形的,不像一般的“十”字形那么易磨、易掉;我缝的被子,针脚是与被里条纹一溜齐的;我打的补丁,尽量找颜色接近的,不那么扎眼的,比起李玉和光彩照人的铁路服上的补丁还漂亮一些;我把破衣服尽量拾掇得好一些,不希望整的像个“三劳改”似的。
我最得意的是曾经补过军便服的整个肩部,左右两肩都磨破了。花了休息天整整一个下午,才大功告成:剪裁得当,针脚细密,平整服帖,真的可以不谦虚地说天衣无缝。可惜这件衣服在最后离开农场时连同其它杂物都一古脑儿送人了—— 现在我有点怀念这件破旧的衣服,因为它记录了我在农场的一段艰辛岁月,如果保存到今天,我想,指不定知青博物馆肯收下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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