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3日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朱渊
◆朱 渊
连轴转的日子,辛丽丽已经过了好几个月,而就眼下摊在桌面上的日程表来看,年底前,这枚“陀螺”暂时停不下来。
采访当日直接约在了上海芭蕾舞团,进门就见“辛大当家”像是踩了风火轮般忙上忙下。前脚在一楼大教室,跟进了上芭版芭蕾舞剧《茶花女》的排演进度,细细点明了主演戚冰雪和吴虎生那段双人舞的窍槛;后脚就一头扎进二楼排练厅,上芭和瑞士海燕芭蕾舞团联合创排的《新生》已初见端倪,看着舞团最年轻的一批新星正冉冉升起,辛丽丽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以前,只要让我跳舞,我就高兴;现在,只要看他们一批批成长起来,我就高兴。”四十余年的芭蕾之路,走得既苦也甜却义无反顾,如今的辛丽丽更清楚明了地知道自己所要的、所追求的、所热爱的,早已和芭蕾融为一体。不是没有羡慕过俗世的人间烟火,体尝过寻常的花好月圆,只是兜兜转转才恍然明白,就像是带着使命而来,没有懊悔或是不甘,“我选择了芭蕾,一份终身的职业、一份终生的热爱,我的成就和幸福都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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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承者
1970年,年仅7岁的辛丽丽进少年宫时,学的并不是芭蕾而是琶琵。那时候全国轰轰烈烈开展的上山下乡运动还没有结束,她又是家里老大,人又瘦又缺乏营养,妈妈怕她会被送去农村插队落户,于是在9岁那年将她送进了上海舞蹈学校,初衷只是为了能让这个宝贝女儿免于遭罪受苦而已。
但能被舞蹈学校留下,也确实要归功于她的先天条件好,绝佳的头身比例、完美的天鹅颈、四肢修长、脚背漂亮,最重要是人聪明学东西快、节奏感和乐感俱佳,这样“天赋异禀”迅速被老师们锐利的眼光“按下快门”,成为了重点培养对象。既是“重点培养”就意味着所有的资源和关爱都会向你倾斜,也意味着你肩上的责任和担子同别人不一样。
年少时的辛丽丽个性爽利又洒脱,或许因为起点高又天赋好,她自始至终都是尖子生,自带光环。唯一烦恼就是“总觉得,所有老师都‘盯’着我”,尤其是自9岁起就如师如母般陪伴她成长的胡蓉蓉。那个发烧都不让她请假,却又会偷偷塞巧克力给她的人;那个为纠正她坏习惯,能让她一口气转200多圈的人;哪怕她都30出头了,还会细抠她《白毛女》动作的人。是胡蓉蓉,让辛丽丽明白,跳舞,没有不吃苦的,艺无止境,这辈子只要站在舞台上,这口气就不能松。
就是在这样的鞭策下,辛丽丽不负众望成长为当之无愧的芭蕾明星。1987年,年仅24岁的她就在美国纽约举行的第二届国际芭蕾舞比赛上获得了成年组第一名。次年,在法国巴黎第三届国际芭蕾舞比赛中,凭借《堂吉诃德》和《天鹅湖》,辛丽丽和搭档杨新华一举拿下双人舞大奖。这是比金奖级别更高的奖项。这是中国芭蕾舞历史上第一枚大奖。
问辛丽丽还记得第一次获奖的感受吗?回忆瞬间让她的嘴角上扬45度:“不记得获奖的感受,就记得站上舞台那一刻内心抑制不住的高兴。”总被归类“艺术型人才”,辛丽丽直言:“我就是那种只要让我跳舞,我就高兴的人。”不论是在排练厅跳,还是在赛场上跳,很少有特别紧张或者忐忑的心情,任何不开心只要上了台就都“治愈”,也正是这份不掺杂任何杂念的纯粹的爱舞之心,才能淡定从容地拿下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更顺利接过第一代中国芭蕾开创者递过来的交接棒,并同时继承了中国芭蕾艰苦奋斗、勇于开拓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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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者
芭蕾舞者的职业生涯是很有限的,黄金时间就那么十几年,其间还要伴随着各种意外和伤痛,犹如踩着脚尖鞋走在悬崖边,面临随时要下坠的风险还要舞出最优美的姿态。站到过金字塔顶尖的辛丽丽很明白,不可能永远站在这个位置。也不是没有尝试过追求寻常的幸福人生,在该恋爱的年纪恋爱,在该结婚的岁数结婚,上海女人天生就是会过日子的,早在还没有结束舞蹈生涯时,辛丽丽就为自己规划过退役之后的人生。只是,她和芭蕾的缘分远比她想象的长得多得多。
都说33岁是道坎,横在33岁的辛丽丽面前的这道坎则是一项艰难选择。当时丈夫举家移民国外,而3年前半月板严重撕裂的辛丽丽虽又顽强站上舞台,却也被伤痛困扰并面临职业生涯即将到头的临界点。按最顺理成章的做法,自然是功成身退,跟随家人去安居乐业。然而,辛丽丽放不下她所热爱的芭蕾舞,也放不下栽培她、成就她的芭蕾舞团。因为当时的上海芭蕾舞团也正面临青黄不接的尴尬,急需一位“当家人”撑起上海芭蕾舞团,撑起上海芭蕾舞的未来之路。
“那时候,领导就找我谈,说希望我能扛起上海芭蕾舞团的担子。”几乎没有犹豫,也没有时间思量,辛丽丽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就迈向了舞团。“我也没记得自己有做什么艰难抉择,起初就是放不下团里那么多事情,于是驻守在上海忙碌,异地了一年多吧,彼此也就渐行渐远。”现在回想,辛丽丽的表情看不出波澜:“说白了,大家要走的路不一样,追求的东西也不同。就像现在大家都流行说‘惜命’,有些人的‘惜命’是说走就走的旅行,阳光沙滩享受生活,有些人的‘惜命’是拼命赚钱,改善家人生活,而我的‘惜命’就是抓紧每分每秒,让舞团壮大起来,把队伍建设起来,抓紧孩子们黄金时间,让他们快速成长,我要对他们负责,也要对舞团负责。”
舞者转型做管理,是不容易的。感性的艺术人才要转换思维方式,成为理性的舞团掌舵人,辛丽丽走了一条前人未曾走过的路。如今的她,已然是上芭的“定海神针”,是演员们心里“又爱又怕”的“辛团”。从衣食住行到压力心情,事无巨细她都要操心,而在练舞这件事上她尤其不含糊。正是她手里这根甩不停的“小鞭子”,将季萍萍、范晓枫、孙慎逸、吴虎生一个又一个送上领奖台,将他们打磨成金光闪闪的“芭蕾之星”。
现如今,辛丽丽又将目光放在了更具层次的梯队建设上,有了原创大部头的作品,自然也要有探索实验的作品。采访当日,排练场里上芭和海燕芭蕾舞团合作创排的《新生》就是为上芭的年轻舞者提供的平台,这是本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扶青项目之一。而去年,上芭的明星演员吴虎生创编的《难说再见》已然在“扶青计划”的青年艺术家原创作品中脱颖而出。“打造探索实验作品,既能让好像吴虎生这样成熟的演员慢慢开拓编创之路,也能给更多年轻新秀提供登台实践的机会。”辛丽丽的最终目的,就是让所有的演员,一代代、一批批都能在不同的项目中“操练”起来,该练技艺的练技艺,该多元化发展的探索方向,不浪费芭蕾舞演员一丁点的黄金时间,因为她知道:“这最好的时光有多重要,有多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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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播者
2001年出任上海芭蕾舞团艺术总监至今,18年的时间,辛丽丽带着上芭创排了一系列芭蕾作品。第一年,探索中国民族芭蕾舞剧,用西方芭蕾语汇讲好中国故事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就问世了。这是辛丽丽独立编导的作品,至今仍是上芭的保留剧目。再后来,上芭有了《花样年华》《长恨歌》等一系列原创作品,它们被带到巴黎、伦敦,赢得了世界的掌声。
拥有48只“天鹅”的经典版《天鹅湖》诞生于2015年,这部由上海芭蕾舞团艺术总监、前英国国家芭蕾舞团艺术总监德里克·迪恩(Derek Deane)执导的作品在短短4年时间,三度开启欧洲巡演,在荷兰、比利时、德国等欧洲国家掀起一阵阵芭蕾旋风,“天鹅军团”所到之处留下一连串惊艳和赞叹。尤其是2017年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皇家卡雷剧院驻场演出更是达到了19场之多,创造了有着130年历史的卡雷剧院连续三周上演同一古典剧目的驻场纪录!
去年,舞团全新编创了芭蕾舞剧《闪闪的红星》,这是继《白毛女》之后,打磨出一部新的符合时代审美的红色经典。在辛丽丽看来,一个优秀的有标识度的舞团,既要有像《天鹅湖》《睡美人》这样拿得出手的经典作品,也要有像《梁祝》《长恨歌》《花样年华》叫得响的原创作品,既能展现中国特色、传承民族文化、亮出民族精神,又不失海派芭蕾的精致细腻风格。
身为上海芭蕾舞团的当家人,身为中国芭蕾舞的继承者和传播者,辛丽丽很明白,他们除了是舞者亦是文化使者:“从甚至不知道中国也有穿脚尖鞋跳舞的人,到被中国芭蕾舞独特风韵所倾倒,我目睹了太多外国观众眼神从惊讶到惊艳的变化,真心让我感受到,我们带着中国芭蕾舞作品走向世界,不仅仅是去演出,而是扮演着文化使者的角色,将我们文化的种子播撒到世界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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