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民日报 》( 2018年10月20日 梁江波)
“手机再往下一点,再往左一点……好,嗯,这样可以,这几天肤色不错,这个发型也挺好……”这是我在用新买的智能手机和爸妈进行视频通话,虽然我看不见他们,但视频能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让他们在千里之外更踏实放心。我因为视网膜病变导致失明,从离开家去南京盲校读书开始,后来在北京工作直到现在,我已经离开父母生活整整二十年了。和父母聚少离多的岁月里,每周六晚上的通话就逐渐成了我们的“固定节目”,通话设备也从最开始的公用电话到后来家里的固定电话、小灵通、手机,直到今天的智能手机,每一种通信工具都承载着我满满的回忆。
“你以前淘汰的手机我们还在用呢,你又买新的啦!”“这个不一样,超级好用,几乎所有的软件现在我都能用啦!”“你看不见,到底是怎么用的啊?”“这个嘛,别着急,我慢慢和你们说。哦,对了,我那些电话模型都还好吧?”“都好,别人说我们都快能开个通信发展史的展览啦。”“那可不是,这么多年我们用过的这么多电话、手机,每一个都能讲出许多的故事。”
记得那是1998年,我十三岁,在南京盲校读书。那时学校在宿舍楼一层和教学楼大厅分别有一个插卡公用电话。因为家里没有电话,所以我和爸妈约定每周六晚上七点,他们用公用电话给我打过来。于是,每到周六晚上我就早早到电话旁等待。先到宿舍楼,如果七点时有别人在用电话,我就会跑到教学楼大厅,因为我们约定如果宿舍的电话打不通,就在七点五分打教学楼的电话。盲校的孩子大多都是寄宿的学生,大家都想和爸妈通话,仅有的两部公用电话就成了“抢手货”,我经常要在宿舍楼和教学楼之间跑好几个来回。
2001年寒假的一天,我爸下班回家,一进门就把一个东西放在了写字台上。我走过去一摸,嘿,是一部电话机!我爸说,明天电信部门的人来装线,以后你在学校,就可以随时往家里打电话了。我高兴极了,摸着电话机,觉得它是那么精致,比学校的公用电话可爱多了,以后我再也不用为了定时等电话在学校“飞跑”啦!从那以后,我在学校可以随时用公用电话打给家里的爸妈,只是有时需要排队。
2003年前后,爸妈给我买了一个“小灵通”,从此我告别了排队打电话的日子。不过当时的通信信号实在不敢恭维。为了听得更清楚,我不得不在宿舍走廊乃至校园里来回走动,寻找信号最优的通话位置:“喂,听得见吗……我听得见……什么?又听不见了……”
2006年,我有了一部盲用手机,当时别提有多高兴了。我不仅能和爸妈通话,还能够通过手机内置的语音导航系统“看”他们发给我的短信,并给他们用汉字回短信(在没有语音系统之前,视力障碍者无法输入并选择正确的汉字)。顺利回复了短信之后,我心生喜悦,自己终于可以和其他视力正常的孩子一样用手机了,爸妈应该更放心了。那些天,我时不时就要摸摸口袋里的手机,或者把它拿出来“看看”有没有新的短信。
再后来,有了智能手机,手机的键盘从九宫格到全键盘,再到现在的纯触屏,通信方式也从电话、短信到QQ再到现在的微信语音、视频。在每周我和爸妈的“固定节目”中,除了可以通话,他们还可以通过视频看看我最近的样子。我有时也会用视频请他们帮我参谋一些衣服的样式、颜色。
现在的手机早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通话工具,它可以帮我在不需他人辅助的情况下购物、就餐、学习、娱乐、出行。爸妈对我一个人在北京的生活也越来越放心。现在我们可以随时随地沟通,但若没有特别的事情,爸妈和我还是习惯我们二十年的“固定节目”,总是在周六晚上聊聊一周的事儿。虽然相隔千里,我们也能在视频中感受到彼此的挂念和一家人的温馨。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又讲了快一个小时了。你妈和我都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用这个手机的?”
“嘿嘿!那好吧。以前的电话,我要用手摸着记住每一个按键,能用的功能非常有限,基本上只能接打电话。现在的触屏智能手机有语音反馈系统,能将我在屏幕上触摸到的内容用语音播报出来。如果你们感兴趣,现在也可以用你们的手机试一试……你们瞧,我订的外卖到了,先不和你们聊啦。我给你们从网上买的净水机明天也会到的,收到后检查一下告诉我。我先下啦。”
和爸妈结束了视频,猛然想起我爸说:“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是啊,时间过得真是快啊!那个跌跌撞撞奔跑在宿舍楼和教学楼两部公用电话间、等待着爸妈电话的盲童形象又依次出现在我的脑海……我拿出手机,自拍一张吃饭的照片,发给远方的爸妈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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