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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时的那些事(三) ——西排干的上海女兵
1971年9月,我奔赴祖国的北疆,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五团一连战士。在兵团的八年中,我种过地、植过树、脱过坯、挖过渠、售过货,在我的记忆中,最苦最累的活儿是挖大渠。1972年底,我被抽调到一师的乌兰布和西排水总干渠(简称“西排干”)水利大会战工地,是一连参加开挖西排干的唯一的上海籍女战士。
兵团地处塞北,人们往往对南方战士、尤其是对上海兵有某种偏见,普遍认为上海兵特别是女兵娇滴滴。当时一个文艺节目中“阿拉来自大上海,思想改造勿来赛”的台词脍炙人口,经常被用来取笑上海兵。从小学到中学,我一贯品学兼优、表现积极,各项活动总是冲在前,所以到了兵团也不甘示弱——除了出工又出力之外,在连队里坚持“学雷锋、做好事”;晚上在自制的煤油灯下学习,写读书笔记等,由于表现积极,在上海兵中我第一批入团。这次进军西排干,我更是卯足了干劲。
西排干位于阴山山脉的狼山南侧,自西向东的总排干一直延伸到乌梁素海。西排干规模巨大、工程量大,大渠的开口线是50米,底线是8米,高度十几米,挖出的土要倒在开口线外50米的旱滩上;整个工程的质量要求非常严格,渠的坡度必须在规定角度之内,几乎和南方的运河差不多;工程不是随坡就势,而是生生地从不毛之地的沙石泥土地面向下开挖出来的排水渠,在整个内蒙古自治区屈指可数。
且不说施工时气候恶劣(零下25度的冬季),也不说居住条件差(住的是不挡寒的简陋窝棚、人员密度有如沙丁鱼罐头一般),只想回忆当时的劳动。挖渠是河套地区头一号重体力劳动,农村往往派身强力壮、拿最高工分的壮劳力参加,而兵团战士是正在成长发育、没有挖渠经验的男女青年。各团各连都有硬指标,劳动量绝对平均,没有男女之分,每人平均4米,这样算来,每人必须完成1500立方米以上的土方量。
先说取土。天寒地冻,只有实施爆破才能取土。打炮眼时,战士们挥动着大铁锤,把钢钎砸进泥土的深处;手上磨起一串串血泡,磨破后结痂;再磨破,再结痂;一个炮眼打好,双手已是鲜血斑斑。接着,战士们抡起铁镐,一下一下地凿开、撬起泥土。冻土下面是干黄泥,其挖掘难度比冻土毫不逊色。千年积淀的干黄泥非同一般,虽软犹硬,一锹蹬下去纹丝不动,只留下一条铁锹划痕,真像小说里说的“蒸不熟、煮不烂、三刀剁不动的王八肉”,所以战士们称之为“王八泥”。面对“王八泥”,新穿的棉胶鞋只需半个月就报销,有的女战友急得掉泪。为挖掉这些令人憎恶的干黄泥,战友们想了不少办法。“王八泥”挖走后,人人脚下都长出厚厚的硬膙。
再说装筐。一开始用炸药炸出的冻土,体积太大,装不了筐,只能用双手抱在胸前运走。冻土运完后是担干黄泥和湿土,两大筐的泥土足有百二十斤重,超过了一般女战士的体重。巨大的工程量、紧张的工期迫使装筐的战士,不管你是男生还是女生,一律把筐装得满满的,你不挑也得挑,不干也得干,没有退路,只能咬牙挺住。
三说运土。战士们每天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做着简单枯燥的挑担劳动——挑着沉重的土筐,迎着寒风,顶着飞沙,步履艰难地向着渠堤“爬”行。随着排干逐渐挖深,需要挑着装满泥土的柳条筐,从几米深的渠底,沿着很长的台阶一步步走上来。
我是第一次碰到强度这么大的体力劳动,比在连里清渠、脱坯累多了。在参加劳动的头几天,我的肩膀被重担压得生疼,呼吸急促,两腿发软,迈不开步,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只能用双手拽着拴筐的绳子,一步步往上挪。由于坡陡担重,我个子又高,有时竟累得腿抽筋,当时真有点儿坚持不下来。过了几天就好多了,肩膀压出来了,挑担不疼了,两腿有劲了,挑起担子也能比较从容了。我不甘落后,每天都在拼命,一天下来,累得浑身酸痛,像散了架一样;红肿的肩膀,用手一摸火辣辣的、针扎一样的疼;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好不容易捱到宿营地窝棚,便一头倒在冰冷的地炕上,沉睡过去——我实在太累了……
在西排干会战中,最艰难的是上厕所,几百人的工地连个厕所都没有。我们女战士要上厕所只能结伴而行,找到小渠或低洼地,几个战友互相掩护,筑起一道人墙。天实在太冷了,筑起的人墙只能抵挡人的视线,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屎尿转眼就冻上了(可想而知有多冷!)几天下来,我的臀部到两大腿外侧长满了冻疮,到晚上睡觉暖和后,奇痒难忍,一经挠破,痛得钻心,却不敢声张——那时的战斗口号是“轻伤不下火线”,身为年轻女性,这种痛苦实在难以启口。
随着日复一日的艰辛劳动,大渠越来越深,旱滩上的土堆得越来越高,运土的路程也越来越长。每次倾倒筐中土后,转身向渠底望去,渠无意中变得宽大了,劳动的人们变小了。我们最终完成了我连承担的任务——一条相当长度的宽阔的梯形渠道。可以想象,排水干渠一旦发挥它的作用,河套灌区的黄河水不再是有进无出、盐碱堆积,而是有进有出、有来有去,形成良性循环,冲洗掉土壤中积聚几十年、几百年的盐碱,有利于灌区成为名副其实的“塞上江南”。
在离开工地凯旋之前,我来到西排干的渠背上,踩一踩脚下的硬膙,摸一摸厚厚的双肩,望着巨龙般伸向远方的水渠,深深感到:难以想象这条大河居然是全靠兵团战士的体力,一锹锹、一担担干出来的;战友们用青春、汗水乃至热血,换来西排干的竣工,这些青春、汗水和热血将永远流淌在这条“漠北运河”中……
(摘自《知青·上海》杂志)作者:和风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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