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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个父亲节来临。 身为子女，对父母最深情的告白，或许就是这样一句：下辈子您来做我的子女，让我来照顾您吧。 ——毕竟，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但45岁的章凌，并没有等到那么虚无的“下辈子”。 现在，她对76岁的父亲章嗣五说得最多的，就是：别乱走啊、别跑远了、别又忘记回家啊。 这种嘱咐，她甚至已经很少对11岁的女儿说了。 6月3日，周日上午8点左右，章凌接到妈妈来电，让她赶紧去同一个小区的父母家看看爸爸到底有没有回到家。 当发现父亲还有没回家、而他随身携带的定位器因为没有充足电而失去定位信息时，章凌说自己当时头嗡的一声响，手脚都开始抖。 从六、七年前开始，章嗣五就被确诊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即俗称的“老年性痴呆症”。随着病情的日益加重，他不再是章凌记忆中那个精明强干、与人为善的父亲，而是成了一个爱黏人、爱热闹、也爱不耐烦和发脾气的老小孩。 章凌说：“我有时就想，是不是现在爸爸正在放飞自我，把他年轻时隐藏的另一面表现出来了？” 曾是文艺范儿的爸爸 对喜爱越剧艺术的上海观众来说，章嗣五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章嗣五出生于1942年，浙江绍兴人，12岁时就考入华东戏曲研究院越剧演员训练班（后改为上海市戏曲学校越剧班），14岁转到音乐班学习竹笛，16岁进入上海越剧院担任演奏员。 章嗣五司笛伴奏过的剧目，有上海观众非常熟悉的《红楼梦》、《西厢记》、《梁山伯与祝英台》、《玉簪记》、《舞台姐妹》等，并多次随团出访。因为出众的业务表现和组织能力，章嗣五先后担任上海越剧院青年团副团长、红楼团副团长等职务。在60岁退休之后，热爱越剧工作的他又接受返聘，回院里工作了7年。 章凌的妈妈，曾是越剧院花旦演员，后来转做办公室工作，直到退休；章凌的先生贺贤赟，也曾在越剧院任职，还被章嗣五直接领导过。因此，越剧院的上上下下对章嗣五一家都非常熟悉，在他走失之后，方亚芬、章瑞虹、李旭丹等知名越剧演员都在朋友圈或微博帮忙发布了寻人消息。 章凌妈妈说，章嗣五在越剧院是出了名的人缘好。“他当领导，下面的人都服气他，经常一拨一拨地来我们家玩，章凌就是越剧院的同事看着长大的。他当然也会批评人，但从来不轻易发脾气。他以前头脑清醒的时候，在单位和在家里，都笑眯眯、没脾气的。” 但对章凌来说，她没有见到过父亲在越剧院当领导的那一面，印象中的父亲跟其他家庭里的父亲并没有特别的不同。“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好好研究一下爸爸，直到长大之后，发现我爸爸对我实行的一直是非常民主、宽松的教育，从来不强迫我做什么，也没打过我一下。现在想来，他还挺超前的。而且他非常爱看书，看了之后就在饭桌上给我讲各种历史故事。” 章凌妈妈还记得，1973年章凌出生之后不久，按照上级要求，她要跟同事下基层“战高温”，章嗣五就一个人带章凌。 那不是很“暖男”吗？ 章凌妈妈笑着摆手：“算不上算不上。我们那年代的人，还不懂讲究这个。以前我们出门，他连跟我拉手都不太情愿的，就一个人走在前头。不过呢，我记得我生章凌的时候，去住院，总归不舒服，他就给我讲《基督山伯爵》。那时候这些书外面还不经常看得到呢，他都看过。” 说起往事，章凌妈妈神色温柔。 慢慢发现他不太记事了 彻底离开越剧院时，章嗣五67岁，家人发现他越来越暴躁，冷不丁就为点小事儿发一通脾气。刚开始，还以为是他离开工作岗位不适应，但随着他越来越多地忘事、反应失灵、口齿不清，家人于是劝他去医院检查。 章嗣五不愿意去医院。章凌说，爸爸属于那种自尊心特别强的人，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大事小事都经历过来了，有什么能难倒他的呢？ 在家人的坚持下，章嗣五去几家医院做检查，都被确诊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拿到确诊单的时候，我的感觉像是天一下子阴下来了。我妈妈尤其没法接受，说你看人明明是好好的，怎么就会不记得我们了呢？医生见过的病例太多了，说我爸这已经算好的了，他看到家人还能很亲热，跟他说话他还能听得进去一点点。” 几年下来，章嗣五的病情以缓慢的但完全不可逆的方向发展着—— 他已经叫不出妻子和女儿的名字，但看到她们会特别亲，妻子问他好几次“我对你好吧”，他还能反应一次“你蛮好”； 吃饭前，妻子让他去拿碗筷，喊上十次八次可能才有反应，然后可能很快又忘掉了； 看到自己以前的照片，或者从电视上看到从前喜爱看的戏曲节目，听到别人吹笛子，他都一脸茫然。 但章凌和妈妈也发现，患病后的章嗣五生活习惯和性格爱好居然有了巨大的变化—— 年轻时那么不讲究穿衣打扮的人，现在早上起床后经常会对着几件衣服挑来选去； 年轻时那么不爱凑热闹、不爱串门的人，现在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跟着章凌妈妈逛菜场，看到家里来客人都会很开心，但到了超市却会变得情绪不稳； 年轻时那么讲求风度、与人为善的人，现在不管家里家外，随时可能发脾气，怎么讲都不听。 章凌说：“我爸爸是2月20日出生的，水瓶座，都说风象星座的一个特点就是让人捉摸不透。我有时就想，是不是现在爸爸正在放飞自我，把他年轻时隐藏的另一面统统表现出来了？这样想的时候，我还能觉得有点安慰吧……” 章凌妈妈承担了大部分的照顾工作。除了日常起居，她怕章嗣五一个人在家发闷，除了外出办事赶时间没法带上老伴儿，她经常会带老伴儿出门走走，小区附近的几条路，章嗣五都很熟悉了。但为了以防万一，半年多以前，章凌也为父亲买了电子定位器。 胆战心惊的两天一夜 6月3日早上7点多，章凌妈妈出门时，就像往常一样，叮嘱丈夫在家要乖乖的，她办完事就尽快回来。没想到出门没多久，回头一看，老伴儿竟然跟在后面。因为要赶时间，她将老伴儿送到平时他很熟悉的回家路上，就匆匆去赶公交车了。 但章凌妈妈牵挂着老伴儿的情况。没过多久，她就打电话给同小区的女儿，让章凌去看看父亲到家没有。章凌跑过去一看，爸爸不在。定位器显示的信息是，章嗣五已经过了小区，往其他方向走了。 更让章凌着急的是，因为定位器电量不足，很快，她就失去了父亲的定位。 章凌立刻报警，并在朋友圈、微博发布寻人消息。很多亲朋好友、105.7交通台、今日头条以及做社会新闻的宣克炅，都以不同形式做了转发。 “消息发布出去之后，我是又盼着接到电话，又怕接到陌生电话。就怕接到电话来说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比如交通意外啊，或者身体不适被送进医院之类，毕竟这些意外是比较能够被及时通知到家属的，我爸爸随身也带着有我们联系方式。但到了晚上，还是没有收到消息……” 就这样过了胆战心惊的一晚。直到第二天晚上8点左右，章凌才接到一位热心市民的电话，说看到其工作的厂区门口的花坛边上，一个老人在那里坐了一天了，目测很像是寻人启事中的老人。章凌立刻开车赶过去，看到走失已经两天一夜的父亲，冲上去抱着他，大哭。章嗣五害羞地想躲，没躲开。 “我们后来估算，这两天一夜，他走了二十多公里，也没吃也没喝。到后来都有点脱水，也实在没力气了，他就坐在人家的花坛边上发呆……3号那天还挺热的，回家洗澡的时候，我们发现他脖子后面都晒得快脱皮了。他虽然意识不清楚，但身体还是很不错的，经过这下子，就虚弱了很多，几天了还没缓过来。” 被女儿女婿搀扶上楼，走到自家门口时，章嗣五犹豫着不愿意进门，看上去有点害怕。章凌妈妈流着眼泪，一下一下抬起丈夫的脚，让他跨进来。章嗣五走到自己平时的房间，终于开口，“哦”了一声。 回家之后，章凌给父亲做了一碗面，章嗣五一筷子也没动，只是使劲喝水。当晚，章凌妈妈发现丈夫一直斜靠在床上，就问他“这么累，为什么还不睡啊。”章嗣五毫无反应。章凌妈妈就往下拖他的脚，让他躺平，再把枕头塞好。 我还想回家看到父亲 《基督山伯爵》的最后一句话——“等待和希望”，曾经鼓励多很多身处逆境的读者。章凌妈妈至今还怀着这样的希望：“我总想着说不定哪天，他就能记起来了呢？就能开口叫我们名字了呢？” 章凌妈妈有很多遗憾。她一直没有出过国，本以为等到丈夫退休，可以一起出去玩玩，现在这个希望眼看是非常渺茫了。章凌夫妇原本计划7月份带父母一起，参加5天4夜的游轮游，但妈妈担心章嗣五到了人多嘈杂的地方，情绪会不稳定，如果他发起脾气来闹着要回家，在游轮上怎么解决呢？只能放弃。 因为章凌妈妈从年轻时候身体就不是不好，之前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是丈夫和女儿操办。章嗣五患病之后，她成了丈夫的左膀右臂。“每天都是翻来覆去地讲一些车轱辘话，在家乖乖地、别出门、等我回来……以前那么能干的一个人，现在这样，我又是心疼，有时候也忍不住跟他生气着急。我就跟他说，我年轻时没照顾你，没干的活儿，这几年下来，也算是还给你了哦，现在换成你欠我的了……” 听到妈妈这样说，章凌忍不住神色黯然。她比妈妈清楚，起码在目前，阿尔茨海默症被全世界医学界认为是不可逆的。在这场风波之后，章凌买了待机时间长达7天的定位装置，“真的太后怕了，这辈子好像就没有那天晚上那么怕过。” 虽然主要由妈妈负责日常照顾，但父亲的病情也同样影响了章凌的生活。她换掉了需要经常出差的工作，将更多的时间用于家庭，每天对父母进行“查勤”，随时过来看一下父母的情况。“之前看过一句话，说做子女的无论如何没法报答养育之恩，希望来世让父母做自己的子女，好好照顾他们。现在，我爸爸就像我的另一个孩子，但是他没法长大，只能慢慢衰老。他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对着我们笑，愿意跟我们亲热，这对我还是很重要。虽然我已经45岁的，但我还是庆幸我是一个回到家可以看到父亲的女儿。”
来源:解放网作者:孙立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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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6-17 10:43:17